夜更深，堂灯未灭，忽明忽暗。

苏夏正式接印之后，祖堂依规闭门三日，不开家事、不对外通。

长老退散，灵堂寂静，只余铜铃仍摇未歇，一声一声，钝入骨髓。

黎州未离。

他站在堂外回廊，身披夜色，眼神一如既往的沉静，像在听——又像在等。

直到他掌中袖中那盏鬼灯，无声无焰，却自行燃起一道极细的黑线。

那不是鬼灯主动亮起的，而是被某种灵性牵引。

黎州眸中微动。

下一瞬，他掌心轻抚灯壁，灯火微颤，一缕肉眼不可见的灵线悄然伸出，沿堂前铺石蜿蜒爬行，直入祖堂之内。

那里，老太君秦书音仍坐于主位未动，双目微阖，铜铃搁于手边。

可就在灯线触及她脚边石阶的那一刻，黎州眼底，灯芯处的黑焰——剧烈跳动了一下。

“不是普通的气息。”他低声。

下一刻，他袖中鬼灯火焰翻卷。

在那片灵火窥视下，他终于看清了老太君体内，那被强行封藏、几近腐朽却未曾熄灭的……鬼纹本体。

不是一枚。

是三枚。

第一枚，位于她心脉之上，像是某种虫形纹，盘旋于心包之间，时而蠕动，时而沉寂。

这不是普通鬼纹，而是灵虫系诡物残留，本为极难存活之物，一旦寄居心脉，必腐其主。

但老太君压住了它。

第二枚，在其脊柱最下，浮现出一座残钟的虚影。

那钟已裂，钟面覆满裂纹，其形类旧时诡钟，与林墨所持鬼钟气息遥遥呼应，却比之更古、更凶。

——黎州第一次见，有人将断级灵钟之魂，封进自己脊骨。

第三枚，也是最恐怖的一枚。

藏在她左手腕内侧，看似断裂的血管之下，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白线。

那不是线。

是——失控级别的人皮缝线。

线头处，结着一块极小的面具残片，像是从死人脸上剥下的某种表皮。

它没有动，却一直在看着他。

黎州眼皮一跳，迅速撤回灯线。

下一刻，鬼灯熄灭，夜风突起。

堂内，老太君缓缓睁眼，铜铃未响，她却似早知他在看。

“你看到了？”她声音不高，却透出毫不掩饰的疲惫与警觉。

黎州没有否认，语气如常：“您身上的东西……不像是为御鬼所设。”

老太君轻叹，抬起袖子，指尖一动，左腕那枚人皮缝线略显浮动，却被她手中铜铃一压，重新沉入血肉深处。

“不是御鬼。”她低声，“是……封鬼。”

“你以为我掌苏家这么久，全靠那枚铃？”

“那只是他们能看见的铃。”

她语气低得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年轻时在灵异前线，死过一次。”她抬眼看他，目光比铃声还沉。

“死在一次封印失控的集体附鬼事件中。”

“所有人都以为我活着回来，其实不是我回来。”

“是……鬼不愿我死。”

“它们留了一点东西在我体内。”

“虫、钟、皮——三样诡异，当年都被视为不可救的残契残遗，可我咬牙留下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黎州沉声道：“为了坐镇苏家？”

老太君摇头：“为了镇自己。”

“你要想带一群人过鬼海，你得先把自己变成渡船。”

“鬼不杀你，不是因为你强，是因为你跟它一样了。”

黎州静默。

老太君淡淡一笑：“你怕？”

黎州答得很轻，却很稳：“不怕鬼。”

黎州却悄然记下老太君身上的三系封印诡物，尤其是那枚人皮缝线，明显不是苏家内部物件。

那种缝线曾在一份灵异局的绝密档案中出现过。

赵晴发来的。

第三日夜，月未升，风微起，凉意凛然。

黎州立于苏家偏庭，鬼灯未亮，人皮纸已自袖中滑落半寸。

他未动，但心底已知：动静来了。

果不其然，灵石通讯一闪，赵晴的私频密令接入。

“黎州。”

她开口，语气压得极低：“灵异局总部知道你进京的事情了。”

黎州语气不变：“多久的事情了？”

“估计你一脚踏进苏家时，他们的记录就亮红了。”赵晴叹了口气。

“特战队第七组已经进京，位置在西环雷渊局前站。”

“明面上是驻点协查灵异遗留，实际是设控监测点。”

黎州声音更轻：“我还没开始做什么，他们就着急了？”

“你以为你是谁？”

赵晴冷笑，“白川当年死得蹊跷，归源计划又突然断线——现在你一落脚，他们当然警觉。”

“他们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只知道你——不是他们能控住的。”

黎州沉默了一息。

赵晴却又开口，语气微变：“我拦不住太久。再拖下去，他们就会动正式手续。”

“你要做什么，动作就得快。”

“那就直接从内部打开。”

黎州眉心一沉：“我需要接触……灵异局内的人。”

“你需要找线人吗？”

赵晴迟疑片刻，低声道：“我到是有一个线人，代号雁灯。”

“他在灵异局技术组档案清洗处做文渊，专管归档解密和历史灵异痕迹提取。”

“但他身份太敏感，一般不出主楼。想见他——必须有人引。”

黎州眯了眯眼：“那好办，那就用老太君的名义。”

第二日清晨。

苏家旧宅，偏厅茶香浮动，老太君正在窗下抚铃，铜制之声铮然一响，似唤旧灵未散。

黎州推门而入，目光沉静。

“我需要您的名帖。”

老太君没抬头：“给谁？”

黎州道：“灵异局——文渊厅，清档部。”

老太君终于抬起眼来。

“你想查什么？”

黎州不答，片刻，才轻声说：

“赤骸计划。”

老太君手指顿了一瞬，茶盏在她掌中停住。

空气似凝滞了一息。

“你知道，你这个名字，一旦被他们认出来，归源就不是秘密了。”

黎州点头：“所以我要先一步——动他们未动之前。”

老太君淡淡道：“你用我的名帖，他们会以为我牵线，接触局中人，想重新掌控你。”

“但你不是棋。”

黎州平静地说：“我不是棋，我是执棋人。”

老太君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块朱纹铜牌，中间镌着秦字，旁边是苏家老印拓的残线。

“这个东西，是我当年在局内任职时留下的旧权限印，早被吊销。”

“但老牌子在，有些旧人……仍会给一面情。”

“你拿它去雷渊局，找雁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