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国顺着钟楼的残梯下行，脚步极快，每一步都踩在事先探知过的稳定砖面上。

他很清楚，背尸僧不会追他。

它不屑于追——

那东西是规则型鬼物，已完成一次尸体更替，按照规律，它会进入三分钟的冷却期。只要不主动破坏它的沉尸周期，就不会遭到反噬。

但安全？

谈不上。

李正国一离开钟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佛殿外围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浓重了数倍。

本该是一段不到二十米的阶梯通道，此刻却像拉长的囚笼，台阶无限延伸，钟楼在背后一点点消失在灰雾之中。

他停住脚步。

周围，除了钟楼的“咯咯”木声外，一切归于死寂。

“鬼打墙。”他立刻做出判断。

这不是寻常的迷阵，也不是地形变化，而是——鬼打墙。

“浮影鬼域的延伸……还没完。”

他低声开口，心中思绪急转。

按照常规鬼域法则，一旦进入“认知迷障”范围，空间会开始依附个体记忆进行折叠。

换句话说，他走的不是地面，而是他自己“以为的路径”。

“退。”李正国猛然转身。

他试图原路返回，至少退回钟楼外围。

然而，踏出第一步后，他眼神顿时冷了。

前方，还是雾。

钟楼已经彻底消失。

“不存在了……”他语气极冷，“鬼打墙已闭环。”

他现在身处鬼域“封闭层”，哪怕原本存在路径，也已被认知重构抹除。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极轻，却极稳。

像是踩在泥土上，又像是走在他耳膜里。

李正国顿时抬手，鬼铃微震，却没有摇响。

他没急着动，反而慢慢蹲下，指尖轻触地面。

湿。

不是水。

而是油脂混合香灰的质地。

他忽然想起了佛堂底层，那些堆满尸骸的供坛。

“……是尸灰路径。”他低声。

这脚步声，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有鬼在逼近。”他脑海中瞬间锁定可能。

不是背尸僧，它不在冷却期内无法离塔。

不是浮影鬼，它依靠墙面规则无法离殿延伸。

“那是——”他话音未落。

下一刻，雾气之中，传来咔嚓一声骨头错位的声响。

李正国猛地抬头，看见了一个自己。

准确来说，是个面目模糊、皮肤泛灰的他。

那东西正站在台阶斜前方，低头望着他，五官在不断变换——

是李正国的脸，但不是李正国的神情。

它没有情绪。

只有一个嘴巴，在一点点裂开、咧开、撕开，直到嘴角裂到耳根，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咯声。

“咯……咯咯咯……”

那东西裂开的嘴角，像是皮肉被无声撕开的帷幕。

李正国缓缓站起，眼睛死死盯着它，却没敢多看太久。

浮影鬼残留的规则还在，他看得越久——它模仿得越准。

这是一场意识模仿的较量。

它不是鬼，是影。

一旦你“认同”它是你——你就不是你了。

“你是谁？”李正国声音冷淡，语气不带丝毫起伏。

但那个“李正国”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靠近。

每走一步，身上的血肉就模糊一层。

而真正的李正国，脑中却忽然浮现起一些——本不属于他的画面。

模糊、破碎、撕裂的画面。

他站在一口井边，往下看，井底是个女孩在冲他笑。

他举起枪，对着脑袋，扣动了扳机。

他坐在警局审讯室，眼神呆滞，看着玻璃另一边的自己慢慢站起来。

——不对。

这些不是他的人生。

可那笑声，那视线，却像是记忆深处的“某个自己”，被强行唤醒。

“我……不是这样死的……”他低声开口，声音已带一丝颤音。

那影身忽然笑了，脸上的嘴裂到脖子，牙齿暴露在空气里，每一颗牙都是黑色的佛珠。

“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它一边说，一边往他脸上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而他的大脑，真的开始相信了。

“为什么我的记忆不清楚了？”

“我是谁？”

“我……是不是已经被取代过一次了？”

“是不是早就死了，而现在的我，是后来出现的……”

砰！

李正国猛地后退，眼中浮现一抹惊疑。

他无法思考了。

影身走近，他脑子里的想法，像是被复制粘贴，在对方眼神中一点点剥离出去。

——这不只是模仿。

而是剥夺。

“我在被清空……”他低声，额角冷汗滑落。

他看着影身的脸，竟开始分不清哪一张才是自己的。

不知不觉，他手上的鬼铃已经松开。

咚——

他跪了一下。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

他脚边的砖面泛起一道血色的影线。

这是浮影鬼完成“替代”的最后阶段——缝合。

“只差一步。”

“只要他承认自己不是自己。”

“规则，就能生效。”

而李正国，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

“……我该死。”

“我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赵列强死得太快……如果是我——会不会更好？”

那影身眼中浮现一抹喜悦，它张嘴，却不再出声。

它只伸出手，指向他。

“你看，我在你身边。”

“你怕我。”

“那就说明——你是假的。”

“而我——是真的。”

李正国眼神开始迷茫。

他真的，差一点就承认了。

可就在那一刻——

啪嗒——

一声很轻的鞋跟落地声，在他身后响起。

像是有人从石阶上缓缓踏下，脚底踩在灰尘中的声音。

李正国心中一震！

他猛地抬头，却没转身。

因为那影身也听到了。

它顿住了。

眼神忽然变得……警惕。

甚至是恐惧。

它盯着李正国的身后，却不敢再靠近半步。

“你是谁。”

一个声音在雾气中响起，清冷、低沉，像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压迫。

“你在模仿我？”

“……不行。”

下一秒。

咚！！

一只脚，从雾里踏出。

踩在李正国身前的砖面上，像踩碎了整个空间的镜面。

那是……一只黑色的鞋子。

带着裂纹，鞋尖翘起，一缕灵息逆流而上，像是火线灼烧灵魂。

影身眼神骤然一颤！

它张嘴，想要尖叫，可声音没发出来。

李正国猛然回头。

他看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