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军费力挤到新锐电子的场地边缘，刚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脚步都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旁边一个举着冰棍的小伙子。

人潮汹涌，黑压压一片脑袋，将本就不大的空地堵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还有各种零食的气息，嗡嗡的议论声更是震得他耳膜发疼。

九一年想弄块大屏幕投影，难于登天。张晋显然也没有那种通天渠道。但他硬是弄来了一台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大尺寸——二十寸的彩色电视机，充当决赛的直播屏幕。那台在平时看来颇为显眼的彩电，此刻在汹涌的人潮面前，简直袖珍得可怜。

电视机被安置在一个特意搭建的简陋遮光大棚子下方。深色帆布棚顶，配合四周胡乱钉上的几块木板和塑料布，勉强隔绝了些许外界光线的干扰。即便如此，站在外围的人，也得拼命踮脚，伸长脖子，才能勉强看清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像素小人。

可就是这样简陋的条件，至少聚集了上百号人，一个个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块小小的彩电屏幕，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世间最精彩的戏码。

王海与唐志强决赛的核心区域，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针插不进。

最内圈，是直接席地而坐的年轻人，脸上是纯粹的亢奋，不时爆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吼叫。他们身后，是自带小马扎的观众，居然还颇有秩序地坐了两圈，占据了视野极佳的位置。再往后，是几条不知从哪里搬来的零散长凳，上面也挤满了翘首以盼的人，为了争抢更好的视角，不时还有些小小的推搡。最后，则是密密麻麻站立的人群，里外又围了两三圈，几乎叠成了人墙。更有甚者，直接踩在自带的或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破凳子、砖头上，脖子伸得像马上要断掉的长颈鹿，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

“漂亮！”“哎呀！可惜了！”“海神无敌！”各种呼喊声此起彼伏。

那股热烈的氛围，那种纯粹的投入，与他领军电子那边门可罗雀、死气沉沉的凄凉，形成了无比刺目的对比。

葛军甚至在人群中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方才从他那边溜过来的玩家。此刻，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扯着嗓子为屏幕上的激战呐喊助威，早没了在他面前的那份拘谨和讨好，其中一个甚至激动得把手里的汽水都洒了，也毫不在意，只是胡乱抹了抹，继续嘶吼。

决赛这天，张晋也从外地匆匆赶回。他不仅亲自到场，还把赵雨欣，连同那台视若珍宝的录像机，一并带到了现场。赵雨欣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录像机镜头，张晋则在一旁指点着，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时不时还跟周围相熟的观众打个招呼，显得游刃有余。

这场面，这人气，上个市级新闻，在张晋看来，已是十拿九稳。他甚至盘算着，要把后续这些高质量的比赛，全部录制下来。即便电视台因故未能播出，单是在自家店里循环播放，那也绝对是吸引顾客的超级利器，效果远胜任何广告。

葛军死死盯着那人头攒动的盛况，又看了看一脸轻松的张晋，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被一股无名火撑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哟，这不是葛老板吗？”

一个清脆又带着明显戏谑的女声在他耳畔响起，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却分外刺耳。

葛军猛地扭过头，像被针扎了一下。

王倩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双臂抱在胸前，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笑容，眼神明亮得像两把小刷子，在他身上来回扫着。

“怎么有空屈尊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莫不是迷路了？”

王倩的眼神在他身上溜了一圈，那目光仿佛在打量一个不请自来的小丑。

“我记得，前两天某些人还放出豪言，说要把我们新锐彻底比下去，让我们关门大吉呢？”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们领军电子的比赛，不也是今天开锣吗？听闻声势浩大，奖品丰厚啊。”

“怎么……您这大老板反倒亲自跑到我们这边捧场了？”王倩故意停顿了一下，语调拖得有些长，视线懒洋洋地扫过周围拥挤不堪的人群，又转回葛军铁青的脸上。

“哎呀，瞧瞧我们这儿，人都快挤不下了呢。实在是招待不周。”她微微歪了歪头，笑容更深了。

“您要是不嫌弃，我给您挪个位置，让您也感受感受这火热的气氛？不过可能得站远点，或者……我帮您找块砖头垫垫脚？”

她嘴里说着似乎客气的话，脸上的讥诮却愈发浓厚，像淬了毒的蜜糖，甜得发腻，腻得发苦。

葛军的脸瞬间涨成了深紫色，几乎要滴出血来，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突突地跳动，太阳穴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他伸出手指着王倩，指尖都在轻微地颤抖，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们……”

他想破口大骂，想把满腔的怒火与屈辱倾泻而出，但话涌到嘴边，却发现自己竟有些词穷，喉咙发紧，一个完整的句子都组织不起来。在如此悬殊的场面与人气对比面前，任何狠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我们怎么了？”

王倩扬了扬好看的眉毛，嘴角的笑意丝毫不减，反而带上了一丝玩味。“我们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大家喜欢看，喜欢玩，难道碍着葛老板您的眼了？”

“还是说，葛老板就是见不得旁人比您强，见不得别人碗里的肉香？”

周围一些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人，也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眼神，甚至有人认出了葛军，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那些目光，在葛军感受来，都像是一根根烧红的针，密集地扎在他身上，让他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跟你们没完！”

葛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绝望的嘶嘶声。他清楚，此刻再多说一句，都只会是自取其辱，让对方更加得意。

他狠狠地剜了王倩一眼，那眼神若是能杀人，王倩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他又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毒，最后扫视了一眼那依旧喧嚣热烈的赛场，那些欢呼声此刻听在他耳中，无异于对他最残忍的鞭挞。

最终，他还是粗暴地拨开身边看热闹的人群，踉跄几步，狼狈不堪地转身挤了出去。那背影，佝偻着，写满了不甘与彻底的颓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身后，隐约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