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

“怎么会？”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小霸王现在这么火，学习卡和游戏卡都是纯利润，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段勇平开始大吐苦水，声音里带着愤懑。“产品是好产品，也得看是谁在卖！”

“张老板你是有真本事的，懂得怎么搞活动，怎么吸引人。可有些经销商呢？就是一群废物二代！”

“家里有点小钱，就以为做生意是进货出货那么简单！”

“货拉回去，就堆在仓库里等发霉，卖不出去就打电话过来骂娘，说我们的产品不行！”

段勇平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不住地夸赞张晋。

“我跟厂长都说了，咱们上百个经销商里，真正懂行的，就你张晋一个！其他人，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这番话听起来是恭维，却让张晋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他了解这个时代的生意人，也了解段勇平的圆滑，这种过度的吹捧和甩锅，恰恰说明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段哥，总不能上百个经销商，全都是废物吧？”

张晋的语气变得尖锐，他必须问出真相。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最终，段勇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出了实情。

“唉，其实也不能全怪这些经销商是废物，最近这段时间，是天降横祸啊，张老弟。”

“前段时间，好几个省的报纸，都在用头版猛批，说……说游戏机耽误学生学习，会毁了下一代！”

“毁了下一代？”

张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对！说这玩意儿会耽误孩子学习！文章写得那叫一个吓人，不少家长都信了，现在都当这是洪水猛兽。还有人号召要封禁游戏机的。”

段勇平叹了口气，“临江这边有你做的广告，营销做得也还不错。所以销量还算不错。但是其他几个代理商，这段时间情况普遍不怎么好。”

张晋皱着眉头。

毁了下一代嘛。这个论调他可太熟了。

流行音乐会毁了下一代、游戏机会毁了下一代、小说会毁了下一代、电脑会毁了下一代……

但是上一世张晋也就看个热闹。

眼看着这种论调这次要影响张晋自己赚钱了，张晋才忍不住有点纠结。

约定交货的日子，新锐电子的门口比往常要热闹许多。

一辆尘土满身的解放牌大卡车，在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和刹车气管的嘶鸣声中，稳稳停下。

张晋正带着杨斌和几个伙计准备卸货，却看到驾驶室的车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影从比人还高的驾驶位上，有些笨拙地跳了下来。

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裤腿上沾着泥点，满脸的风尘与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

张晋的脚步顿住了。

来人居然是小霸王电子厂的二把手，段勇平。

他竟然亲自押车过来的。

“段哥？”张晋有些不敢相信。

段勇平看到张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步走上前，伸出粗糙的手。

“张老弟，我这趟不请自来，没打扰你吧。”

他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奔波了数百公里后的疲惫。

张晋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对方手心全是汗，力气却大得惊人。

“段哥你这是……怎么亲自跑一趟？”

“唉，顺路，顺路。”

段勇平摆摆手，转身对着卡车司机喊了一声，然后拉着张晋往旁边走了几步。

“张老弟，你上次电话里追加的五百台，我给你送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不止五百台，我做主，又给你多拉了五百台。”

张晋心头一跳。

“还有，你上次不是提了一嘴，说想搞点电视机、洗衣机做活动吗？”

段勇平指了指巨大的车厢。

“我顺路从几个兄弟厂家那，给你凑了一批货，全在车上。价格你放心，都是出厂价，就当哥哥我送你个人情。”

这话听起来豪爽，却让张晋心里的疑惑达到了顶点。

雪中送炭？

这炭送得未免也太及时，太丰厚了。

丰厚到不正常。

段勇平看着张晋探究的表情，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化作一声长叹。

“不瞒你说，张老弟，我这次来，是专门来你这取经的。”

“取经？”

“对！”段勇平的语气变得郑重，“老板派我来的，想亲眼看看，你这临江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为什么别人都卖不动，就你这儿销量一直不错！”

他眼里闪着一丝近乎是最后希望的光。

“老弟你要是真有法子，可得教教哥哥我。这法子要是能在全国推开，你就是我们上百个经销商的救命恩人！”

张晋终于确认，电话里听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小霸王遇到的麻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晚上，临江最好的“临江饭店”包厢里，灯火通明。

张晋亲自作陪，王倩和杨斌坐在下手。

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本地菜，一瓶茅台已经打开，醇厚的酱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然而，段勇平却没什么心思动筷子。

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脸颊很快就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张老弟，你不知道啊，我是从南边一路看过来的。”

他放下酒杯，声音带着酒后的沉重。

“几个省会城市的经销商，仓库里堆满了货，店里门可罗雀。有的老板娘看见我就哭，问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我跟他们说，学学临江的张老板！人家一个月卖一千多台！”

段勇平忽然举起杯，对着张晋。

“他们还不信，说我吹牛！说全天下哪有这样的神人！”

“来，张老弟，我敬你！你不是神人，你就是财神爷！我们小霸王的财神爷！”

这番吹捧，夸张得让旁边的王倩和杨斌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张晋却从这夸张里，听出了一股浓浓的绝望和试探。

他在逼自己开口。

张晋没有端杯，而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段勇平碗里。

“段哥，先吃菜。”

他的声音很平稳，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光喝酒，解决不了问题。”

段勇平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碗里的鱼肉，眼眶忽然有些发红。

他这次来，确实是抱着求救的心态，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几乎要将他的信心彻底击垮。

张晋的平静，反而成了他唯一的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