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勇平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张晋。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或许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出不信或讥讽的表情，只剩下被巨大压力碾过后的麻木。

张晋迎着他的审视，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我们不卖游戏机了。”

空气仿佛凝固。

段勇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问你是不是在耍我，却被张晋接下来的话彻底堵住。

“我们卖——”

张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

“【小霸王学习机】！”

“学习机？”

段勇平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困惑。这是什么东西？

张晋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语速加快，将脑中的蓝图整个铺开。

“把小学到初中的语数外核心课程，全部做成学习卡带。请老师，出题目，搞测验。”

“我们的产品，主打功能是‘学习’，是帮助孩子提高成绩的工具。我们可以上电视打广告，就说‘有了小霸王，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至于游戏……”

张晋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那只是【课外娱乐】模块下的一个附属品，是孩子完成学习任务后的奖励。你想想，如果把游戏机包装成学习机，那些想玩游戏的孩子，是不是就有了天下无敌的理由去说服他们爸妈？”

整个新锐电子的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杨斌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段勇平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

他不是没听懂，而是这个想法太过离经叛道，直接击碎了他过去所有的营销思路。

王倩端着刚整理好的账本走过来，恰好听到了最后几句。

她秀气的眉头瞬间蹙起，走到张晋身边，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

“张晋……”

“这……这不是骗人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与抗拒。

“我们明明卖的是游戏机，却告诉家长是学习工具。等他们买回家，发现孩子整天抱着玩游戏，那我们成什么了？”

“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骂我们是骗子，怎么办？”

王倩的担忧很实在，这也是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这个计划后的第一反应。

段勇平的眼神也从最初的震惊，多了一分审慎。他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这关系到企业的信誉和命脉。

张晋转过身，认真地看着王倩。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急于辩解，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王倩，你觉得一把菜刀，是用来切菜的，还是用来伤人的？”

王倩愣住了。

“这……当然是用来切菜的。”

张晋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那如果有人用它伤了人，我们应该去追究卖刀的商店，还是追究那个用刀的人？”

在两人陷入沉默之后，张晋继续说下去：“这不是骗。”

他看着王倩，也看着段勇平。

“第一，我们的学习功能，必须要做得扎实，做得有用。我们要请真正的特级教师来编写教材，出的题目要有水平，要让孩子用了，真的能学到东西。这是我们的立身之本，是我们的‘羊头’，必须是真羊头，而且是最好的那一个。”

“第二，工具本身没有善恶。孩子用学习机不学习，反而沉迷于‘课外娱乐’，那是家长引导和监管的责任。我们提供了学习的功能，家长有没有督促孩子去用，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到机器上。”

一番话说完，王倩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但疑虑仍在。

张晋没有停下。

他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段勇平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

“段哥，这个创意，我们不做，你信不信，不出半年，市面上一定会有别的厂家做！电视机可以看新闻联播，也可以看武打片。录音机可以听英语磁带，也可以听流行歌。”

游戏机是拦不住的。张晋他们不做。有的是人会想办法推广游戏机。

真要是有玩游戏机的学生成绩下降了。那也是孩子自制力，家庭、学校监督缺失的双重影响。不痴迷游戏机，也会痴迷音乐、痴迷武侠小说、痴迷小人书。怪不到游戏机厂家身上。

“把学习和娱乐结合在一起，这是技术发展的必然！我们不做，总有人会做！与其等着别人来定义这个市场，抢走我们的先机，不如我们自己来开创它，引领它，成为这个领域的标准！这是商战！一步慢，步步慢！”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

王倩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张晋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是野心，也是格局。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产品可能存在的道德问题。而张晋看到的，是整个行业的未来，是席卷全国的商业浪潮。

她默默退后一步，不再言语，眼神里只剩下对这个年轻男人深深的信任。

段勇平一直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茶杯壁上摩挲，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许久。

“呵……”

一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笑打破了沉寂。

段勇平猛地抬起头，那张疲惫的脸上，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血丝密布的眼睛亮得吓人。

“哈哈哈哈！学习机！好一个学习机！”

他一拍大腿，忍不住兴奋。

他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激动得语无伦次。

“绕开家长？这他妈是直接把家长拉到我们的阵营里！让他们求着我们卖给他们！谁还敢说我们是电子海洛因？我们是高科技学习工具！谁敢禁我们？我们是为国家九年义务教育做贡献！”

“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段勇平放开杨斌，“我天天被那些家长记者骂得抬不起头，我怎么就没想到，把骂我们的人，变成我们的人！”

一旁的王倩虽然不懂，但是从段勇平的表现，也猜到张晋这个办法应该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