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郁一身丫鬟服饰，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天，也没见着一个仆从。

她站在后院一扇门前，手里拿着沈贵交给她的管家钥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想到沈贵开门让她进来时，露出的古怪表情，忍不住低头轻笑。

月霜院。

这是娘亲当初在信里写下的名字，“良月霜晴，小春寒浅，瑞蓂九叶朝飞。”

沈芷郁推开门走了进去，里头素雅简洁，什么华丽装饰也无。

唯一扇屏风，上边绣着松鹤，大抵是放了许久，已有些发黄。

光线透过去，隐约能看清楚里间的物什。

她抬步走了过去，撩开轻纱，转过屏风，入目空空荡荡，一片冷清萧瑟。

一旁梳妆镜上放着一个簸箩，里头还有一件未秀完的帕子。

仿佛方才让人意识到这里曾经真的住过一人。

沈芷郁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六角灯放在桌上，白皙如玉的手指拿起绣箩里的半边手帕，细细摩挲，眼底幽深。

若非是问了沈贵，这府中有这么一处地方，又是娘亲信中曾写，她几乎觉得娘亲从未来过这里，这里面桩桩件件，叫她十分陌生。

连带着这绣了一半的帕子，也完全不像是娘亲所做。

岐山郁氏金尊玉贵宠大的姑娘，怎么会困囿于这方寸后院绣花。

若今日她没见到这房中场景，或许她会一直以为娘亲在老宅里养病，只不过红颜薄命。

可偏偏，沈芷郁来了，这眼前的一幕幕，让她心中的怀疑愈发加深。

或许娘亲根本没有生病，只不过是某些人的借口，将母亲送来定远城之后，便将她害死。

心口的深渊被投下一块巨石，水花高溅，暗潮汹涌。

远在京城的沈韫、崔氏都没有想到，原以为在宫中的沈芷郁此时站在了定远城，站在了曾经关着她娘亲的房间。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房门被沈芷郁关上，轻纱落于原位。

她抬脚碾碎石阶上的青苔，手中拿着未绣好的帕子，灯笼则是被她放在了梳妆台上。

为了心中的怀疑，她还有一个人想要见见。

沈贵的爹，这府里的管家，十年前，他因为生病无法同沈韫上京而留在了定远城，成了为沈韫守着老宅的忠仆。

金风细细，梧桐落叶飘。

房檐下的灯笼随风轻晃，照的人影时而长时而短。

青天白日，叫看的人都有些后背发凉。

沈芷郁侧颜上还沾着些许水迹，眸中却幽深一片。

秋雨寒凉，长兴坊的屋舍内，沈贵正坐在马扎上熬药。

炉中炭火正旺，上头的瓦罐热气正冉冉升起。

他眼神飘忽，像是有些出神。

忽地觉得后背一阵冷意，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起身将后边的窗户关上。

屋内满是苦涩药味。

那从沈府偷盗的佛像最后还是还了回去，莫名的，从拿到佛像起一直剧烈跳动的心生出几分安稳。

“也不知那人到沈府是做什么？”

他小声咕哝了一句，心底渐渐沉静。

见药已经煎好，他拿过一旁的白布覆在锅耳上，黑得浓郁的药流入白瓷碗中，黑的愈发黑，白的愈发白。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出了门，“爹，喝药了。”

这副药花了足足三两银子，他从来没买过这么贵的药，见老爹一口一口喝着，沈贵眼底露出希冀。

“爹，感觉怎么了？”

那姑娘说得肯定，而城里最大的医馆大夫也说这药方不错，应当能治好他爹。

沈老伯见沈贵满脸关心，心头一暖，但还是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自家的大傻儿子，“哪能这么快见效。”

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下意识地感觉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胸口一直以来的闷堵似乎消散了些许。

竟然真的这么快见效。

“这药没什么作用，你之后没花银子买了。”沈管家沉声道。

没什么作用？

沈芷郁刚走到门前便听到这一句，眉头微微挑起。

她虽然不擅长医术，但是同云神医往来久了，这不过是一个咳疾，还是能说出个一二三的。

这副药极其对症，不可能没有作用。

屋内传来沈贵愕然的声音，“这药不成吗？难不成是我被人骗了……”

终是听不下去，沈芷郁抬手，屈起手指轻敲了敲房门。

惹得屋内两人循声望去。

门外站着一女子，一袭蓝色织锦长裙，纤腰盈盈不足一握，面如霁月，目似春星，姿态舒展，因着抬手的动作，袖口往后滑落一截，露出点点银光。

“是你！”

“你是……”

屋内两人，一惊讶，一惊疑。

沈芷郁抵了抵唇，若有所思。

“我敲了门，但无人回应，又见院门虚掩，这才自作主张，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她躬身行礼，见沈贵猛地站起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也没有故意为难，视线转过看向在床上坐着，目中露出些许惊疑不定的老者。

“沈老伯，有一事想找你问问……”

沈贵被赶了出去，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若说这位姑娘认识他爹，又为何连沈府都进不去。

若说不认识，那方才他爹那反应，怎么也不像是对待一个不认识的人。

莫不是仇家上门？！

他握紧了拳，差点又要冲进去，幸好早前的记忆阻止了他。

若是仇人也没必要帮他。

沈贵向来听话，脚步一转，往一旁走了走，也没有想要偷听来解决疑惑的想法。

房间内倒不像是沈贵想的那么剑拔弩张。

沈管家坐在桌前，身上披着外衣，嘴里止不住地溢出咳嗽声。

他看了几眼沈芷郁，面上露出些许复杂，“你是郁主子的女儿？为何会在这里……”

“看来沈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沈芷郁四两拨千斤的回应了对方的话，白皙指尖放在掉漆的桌沿，轻轻敲打了一下，眸中幽深，思绪沉浮，“只当我是个陌路人便罢了，今日来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秋雨寒凉，落叶沙沙，这天气在一日日地变冷。

沈贵在门口站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用力地缩了缩脖子，试图攥取些暖意。

但若是叫他就这么离开取暖，让他爹身处危险之中，他也是不成的。

虽然他从来未见过这么灼灼其华的女子。

她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