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下午，船靠岸。

水道尽头是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名字叫“马刹岭”。

村庄破旧，房屋多是土砖搭就，没几户完整。

但地方隐蔽，路也少，勉强能歇一歇。

赵浔下船前就皱起了眉：“这地儿……离赤岭不算远。”

“最多一夜，赤岭的人能赶来。”

段晨拔了拔腰间的刀：“警戒我来守。”

柳闲跳上岸，拍拍手：“不是打仗。”

“是吃饭。”

“老子饿了三天，今天要吃口热的。”

村子里冷清，路边种着一排歪歪扭扭的桑树，枝头只剩几片残叶。

村民大多躲在屋里，看到他们这一行陌生人，没人敢开口。

他们一行十八人，虽衣着普通，却全身透着压迫气，手里带刀不说，身后还牵着一车百姓。

怕也正常。

正当众人四处张望时，斜对面那间旧瓦房门口，忽然探出个老太太的脑袋。

满头白发，穿着打着补丁的蓝衣裳，手里提着一把鸡毛帚。

她盯着柳闲等人看了半晌，忽然一招手。

“你们几个，是不是饿了？”

柳闲挑眉，看着这老太太，笑了：“饿着脸都要瘪了。”

老太太冲他们挥了挥手：“进来吧。”

“灶上还温着汤。”

“村里人怕事，我不怕。”

“你们若不是坏人，就进来歇歇脚。”

赵浔忍不住笑：“这老太太胆子真大。”

段晨低声：“不像普通人。”

柳闲没拒绝，冲他们一摆手：“走吧。”

“真要是埋伏，咱这十八人也不至于让一个老太太扣了。”

众人进屋。

屋子不大，灶台、桌椅、土炕一应俱全，收拾得很干净。

桌上摆着锅，锅里热气腾腾，是老母鸡汤。

鸡炖得酥烂，汤面上还漂着两块山药，香气一出来，赵浔眼睛都亮了。

“天啊……这不是仙饭吗？”

柳闲站在门口，没急着动筷，只盯着老太太看了一眼。

“您不怕我们真是坏人？”

老太太笑了笑，眼角都是皱纹：“我年纪大了，活够了。”

“可我看你——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

“那眼神，比官府那些人干净得多。”

“我老了，眼不太花。”

柳闲看着她，眼神微动。

“您以前，是不是见过不少人？”

老太太没答，只把汤盛进碗里，摆在他面前：“先吃。”

“边吃边说。”

……

菜不多，但热。

一锅鸡汤，一碟萝卜干，外加几个野菜馍。

众人吃得狼吞虎咽。

老太太坐在旁边，一边削萝卜皮，一边问：“你们这一行，是往哪儿去？”

柳闲不答，只笑了笑：“随便走走。”

老太太“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

她只是看着柳闲，目光透着点沉静。

“你是头吧？”

柳闲把馍撕开，夹了口鸡肉：“怎么猜的？”

“你吃得最慢。”老太太答得平静，“身上最干净。”

“但眼睛里最累。”

赵浔咳了一声：“婆婆，您挺有见地。”

老太太呵呵一笑：“我活了六十多年了，这些年走过的人，比我炖的汤还多。”

“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少——可不是没有。”

她说完，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今晚别走。”

“这村子看着破，夜里却安静。”

“你们可以歇上一晚。”

柳闲闻言，神色未变，只问：“您一个人？”

“嗯。”

老太太叹了口气：“老伴走得早，孩子不知去哪儿了。”

“就我一人住这老屋。”

柳闲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那多谢。”

……

老太太厨房里热气翻腾，鸡汤炖得正浓，香气四溢。

屋外的天色却逐渐沉了下去。

太阳没完全落下，远山的阴影已经压过来了。

黄昏时分，一道轻巧的脚步声，悄然落在院门口。

柳闲刚喝了一口汤，眉头微挑。

他没回头，却缓缓放下碗，偏了偏耳朵：“来了个会走路的。”

赵浔正咬着馍，嘴里还叼着根菜叶子：“谁？”

“脚步太轻。”柳闲转头，看向门口，“不像是老百姓。”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影缓缓走进来。

女子，着灰衣披斗篷，腰间配双刀，头发简单束成一条长辫子。

她进门时，一手提着斗笠，眼神扫过院中所有人，每一个都没放过。

“娘。”女子朝老太太点了点头。

老太太眼睛亮了一下，赶忙把锅里最后一碗汤盛出来：“来了啊，吃饭。”

女子却没接碗，只是淡淡开口：“他们是谁？”

老太太笑道：“饿了三天的客人。”

“来这歇脚的。”

女子转头，看向柳闲。

柳闲也看她。

两人目光碰上的一瞬间，气息顿紧。

那女人站得不动，可柳闲看得清——她双脚落地的位置极稳，气沉丹田，右手拇指轻轻抵着刀柄，随时能抽。

这不是普通人。

柳闲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随后懒洋洋一笑：“我们啊……是抄山货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最近草原乱了，商队不好走，我们就跟着一位乡绅逃难。”

“没抢你们村口的鸡，也没偷你们屋后的柴。”

“你说，我们算坏人吗？”

女子没答，只盯着他看了片刻。

柳闲神情自如，还伸手又添了碗汤，一边喝一边笑着：“你这屋子挺干净，倒像是练家子住的。”

“可惜啊，我们全是粗人，要不是饿了，真不敢来打扰。”

女子抬了抬下巴：“你身后那人，刀没离过手。”

“另一个，是锦衣卫打扮。”

“你这话，信口胡说也不打草稿？”

赵浔脸色一变，手已按上刀柄。

柳闲却摇摇头，仍旧笑着：“我说是抄山货的，你爱信不信。”

“再说了，我后头这人刀不离身是命不好，睡觉老梦见债主。”

“至于锦衣卫嘛……你知道的，这年头假扮锦衣卫的，多了。”

“吓唬人用。”

女子冷冷看了赵浔一眼，语气未变：“你若真是逃难的，怎么会有兵器？”

“你若真是商队，怎么会带着百姓？”

柳闲啧了一声，放下碗筷，站起身，拉开窗户让风进来。

“你这问题，太尖了。”

“我们都饿成这样了，你倒像审犯人。”

他转身，一只手插在腰里，另一只轻轻指了指门口。

“要不，我们走？”

“这饭，我们记账。”

“等将来打下来草原十八部，有的是银子请你们吃十顿百姓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