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影子里长出来的寄生物。

苏夏低头一看。

自己的影子里，有一张模糊的小脸，正在笑。

李正国的影子，则背后驼着一个瘦小的骷髅影子。

悟能身上也挂着。

黎州也有。

百鬼虽然暂时被挡住。

但小鬼缠身的后遗症，已经彻底种下了。

他们……已经被污染。

黎州冷着脸，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那条影子里。

一只瘦小的小鬼正趴伏在他的背上，脸贴着他的肩胛骨，无声地咀嚼着他的影子线条，动作极缓慢，却异常执拗。

像是一只正在吮吸母体血液的寄生兽，黏稠、恶意、且不容剥离。

苏夏也看到了自己影子里的小鬼。她的脖子已经浮现出一圈乌青色的勒痕，血液循环被压制，呼吸微微急促，但她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手里的缚灵锁链，被她攥得像是要把指骨捏碎。

李正国喘着粗气，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他的影子背后，正驼着一个佝偻的小骷髅，那东西像蜗牛一样黏在他背脊上，一点一点往他肩膀里“钻”。

一圈圈乌青的血丝，正顺着他肩胛骨蔓延到手臂。

他喉头滚动，眼神里满是懊悔与压抑。

“……对不起。”李正国低声说。

声音沙哑得快听不见。

苏夏抬眼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黎州也没有回头。

只是沉默着，伸手拉紧了缠在四人手腕间的佛条链子。

链子还在，就还活着。

哪怕——

每个人都已经开始慢慢腐烂。

气氛沉闷到了极致，连悟能也闭上了眼，靠着墙壁微微喘息，指尖不住颤抖。

“还有几层？”黎州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是石头砸进了死水里。

悟能睁开眼，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四层。”

四层。

四个地狱。

苏夏咬着牙，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迹。

她的手背，在微微发抖。

不是怕，是身体，真的撑不住了。

“小鬼在吸血气……”她低声呢喃。

“如果到顶之前，血气被吸干——”

“我们会变成这座庙的一部分。”

李正国猛地低头，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嘴里充满了血腥味。

他喉头哽住，心脏像被什么钝器狠狠敲打着。

愧疚、羞耻、自责——一层层涌上心头。

黎州盯着他，声音像是冰锥敲打在铁板上。

“你要么继续走。要么死在这。想哭，就等出去之后再哭。”

李正国浑身一震，脸色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咬牙，狠狠点了点头。

苏夏在一旁喘着气，靠着墙，缓慢地调整呼吸。

每一口气吸进来，都是浓烈的尸臭与血腥味。

可她硬是撑着，像是一头快要倒下但仍咬着牙的野兽。

黎州缓缓吐出一口气，站直了身体。

鬼鞋纹印在他掌心滚烫得发疼。

他低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

地面上。

骨头在慢慢溶解。

那些踩在脚下的骨砖，开始渗出浓稠的黑水。

黑水里，一张张模糊的脸，正在浮现。

有的嘶吼。

有的哀嚎。

有的哭泣着，张开嘴，似乎在呼喊：

“留下——”

“陪我们——”

“死——”

“死啊——”

黎州收回目光。

声音平静得像是最寒冷的风：

“走。”

“继续上楼。”

他们重新踏上了楼梯。还是那种螺旋骨梯。

但这一次，四周的骨头已经完全溶成了黑色的肉泥。

每踩一步，都会有一只手，从骨泥里伸出来，抓向他们的脚踝。

佛条链子发出微弱的光，死死护着他们。

否则，只怕走一步，就会被拖进肉泥里活活吞噬。

苏夏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的脚踝，已经有一道道细小的黑色血线缠绕上来，每走一步，都是巨大的煎熬。

李正国一拳砸碎了拽住自己脚踝的骨手，脸上的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走着。

悟能也脸色铁青，嘴里不断念咒，护住四人周身的佛光。

黎州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影冷峻、坚定，但掌心的鬼笔，已经悄悄蓄势。

如果有人倒下，他不会犹豫。

踏着溶成肉泥的骨梯，黎州冷着脸，带着三人，一步一步，往第三层攀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像是腐烂的尸体泡在蜜水里，浸得连骨头缝隙都生了蛆虫。

脚下，每走一步，泥沼里都会冒出泡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缓慢呼吸，吐着带着腥臭气息的热气。

苏夏的脸色已经苍白到透明，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靠着链子的支撑才没倒下。

李正国也早已汗如雨下，整条胳膊上的缠魂印变得越来越浓，隐隐有血丝渗出皮肤。

悟能脸色惨白，像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链子在微微发热，佛条上的花纹闪烁着暗金色微光，勉强支撑着他们这点仅存的人气。

终于。

“到了。”悟能声音嘶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黎州抬头。

前方——

一个圆形的大厅，静静矗立在血肉骨泥之上。

不像下面那样扭曲变形，这一层的地面，竟然是干净的青石砖铺成的。

墙壁四周，镶着早已风化的灯座，发出极其微弱的白光。

空气中，没有那么浓烈的腐臭味了，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灰烬燃尽后的焦土气息。

死气沉沉，却没有杀意。

李正国重重喘了几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吓人。

苏夏也蹲了下来，背靠着墙，眼神有些发直。

黎州环视四周，鬼鞋纹印依旧在滚烫提醒着他警惕，可这种压迫感，比起之前明显轻松了一些。

“呼——终于……”李正国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的释然。

“别放松。”黎州提醒。

他微微眯眼，鬼笔在袖口滑动着，随时准备动手。

悟能靠着墙喘了几口气，才低声道：“这一层……相对安全。”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鬼袭击。”

“这里是……孽佛在沉睡前，设置的休息层。”

他苦笑了一下，声音干涩：“让献祭者……自我崩溃前，喘口气。”

“为的，是把他们撑到最后一层。”

“这样，死亡的痛苦，才最完整。”

话虽这么说，但相比之前，每一步都踩在尸骨、每一秒都被鬼影缠绕的压迫，这一层的确安静得诡异。

黎州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

“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