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浑身一震，像是被掀开了心里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想说不是的，可喉咙像被一把看不见的刀卡住。

那尊七面之神似乎察觉到他心中动摇，发出一声类似婴儿哭腔的低啸，七张脸同时裂开，疯狂咆哮着要挣脱控制！

“闭嘴。”苏袖皱眉，轻声吐出两个字。

下一秒，厅堂内——

所有跪伏的鬼影，全都猛然抬头！

它们没有眼睛，但却像是“看见”了那尊七面巨影。

没有任何指令，所有诡异之手齐刷刷抬起，向前一指！

七面巨影猛地一震，一瞬间崩裂出无数符文裂痕，那些被献祭的魂在狂怒中想逃，却被空气中浮现出的“百鬼图”镇压在地！

苏晋疯了一样大吼：“不——你不能！！他们是我的！！那些魂是我养的！！”

“你也配说养？”一个女声响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夏一步一步从厅角走出来。

她的耳边还挂着血迹，脚步踉跄，身子也在颤，但她眼神里却没有一丝退让。

她在盯着苏晋。

“你把他们献祭了……你喂他们咒、喂他们血、喂他们恨，最后还要让他们给你陪葬，你管这叫养？！”

她的声音开始颤，情绪几乎炸开：“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你说你不是苏晋了，你是新神……可你看看你自己——”

她指着他，指着那一身撕裂的咒纹，指着那尊七面哭嚎的畸形，“你有一点像人吗？你有一点像神吗？！”

苏晋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狗，瞪圆了眼：“你闭嘴！！你懂什么！！你懂我经历过什么吗？！！”

“我当然懂。”苏夏咬牙，眼睛通红。

她向前走了一步。

她整个人都还在发抖，伤痕累累，气息也不稳，但那双眼睛却一点点亮了起来。

“我看着你变的。”

“从最开始那个躲在墙角里、不敢说话、不敢哭、不敢求救的小孩，到后来你开始偷偷学咒、偷偷画阵，再到……你第一次拿活人试咒的时候——”

她声音顿了顿。

空气仿佛都随她那句话抖了一下。

“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被你困在井里整整七天，你说他死了是意外，可你明明在本子上记了他的体温变化、魂离开身体的速度，连他咬舌自尽那一瞬的痛感，你都一笔一划地画下来。”

“你觉得那是研究。可你明明笑了。”

“你看着他死的时候，笑了。”

苏晋脸色一点点变了，像是那些尘封的记忆被揭开，连他自己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你说你是被迫的，说你只是个弃子、一个工具，没人管你、没人救你……可你知道苏家是什么地方！”

“我们是鬼纹一族！”

“我们苏家本来就没有干净人！没有规矩可言！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太知道，所以才敢这么干！”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往他心里剐：“你把所有的恶都归给别人，可那些咒，是你亲手写的。”

“那些鬼，是你亲手养的。”

“那些死在你阵里的人……也真的是，被你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苏晋盯着她，嘴角忽然扬了起来。

“呵……呵哈哈哈……”

他先是低笑，随后整个人像疯了一样笑了出来，笑声破碎、癫狂、满是讽刺！

“你果然还是你。”

他抬手一指苏夏，眼神像毒蛇一样蜿蜒地缠上去。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站在光里，站在我面前指责我，说我自作自受。”

“你看大房的人……从来都是这个德行。”

“你们站在祠堂中央，站在祖阵之上，天生就有自己的咒，自己的鬼纹，自带庇佑，自带鬼印……你们是嫡系，是神血的继承人，你们连一滴血都可以被家族供奉！”

“可我们呢？！我们旁支是什么？！”

苏晋猛地后退半步，笑得整张脸都快扭曲了。

“我们是试验品，是骨灰，是你们出事之后第一个顶上的替代，是狗！”

“你说你看着我变的——对啊，你看着，却从来没阻止过。你看我笑着杀人，你却连一句话都没说。”

“你是天之骄女，你永远不会懂我们这些在后堂角落长大的人是怎么活的。”

“你们站在神坛上，就像苏袖那种……看都不屑看我一眼的人，冷冷地说我怕死。”

“我他妈确实怕死！”

“可我比你们任何人都配活下去！！！”

黎州动了。

他本来靠着厅角，一言不发，像个局外人。可就在苏晋那句“我比你们任何人都配活下去”落下的下一瞬，他抬起头。

没表情。

也没什么情绪。

甚至嘴角还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讥诮。

但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感，就像屋檐上滴落的一滴冰水，悄无声息地穿透人骨。

“想活下去……就可以害死那么多人吗？”

苏晋眼神一凛，回头，瞪着他：“你又是谁？！”

黎州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自己灰尘沾满的衣角，缓慢朝苏晋走去。

脚步极轻。

像是根本没踩在地上。

但每一步，苏晋都感觉心头被踩了一脚。

“你把活下去挂在嘴边，像是什么旷世正义一样的事，”黎州语气平缓，但语句里全是寒气，“可你杀的那些人里，有一个是为了活下去才死的吗？”

苏晋呼吸微顿。

黎州继续，声音像刀刮在骨头上。

“你觉得你委屈，觉得自己被压，被踩，被当成替代品，所以你熬出一口气，就觉得全天下都该向你低头——”

“所以你研究、你杀人、你献祭……你站在尸山血海上，高喊我怕死、我活得不容易。”

“然后呢？”

“你就成了神？”

“就该让所有人为你的天赋去死？”

“就该让所有人为你被偏待的童年偿命？”

“苏晋——”

黎州忽然停住脚步，眼神第一次真正地盯进苏晋眼底，那一瞬，他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

“你是鬼，不是神。”

“你是疯子，不是受害者。”

“你不是因为天赋活下来的，你是靠着别人死下来的。”

“你以为你撑过来了，但其实你已经烂了，从骨头缝里往外腐。”

苏晋咬牙切齿，眼睛里血丝炸裂：“你懂个屁！！你根本不懂！！”

“我懂。”

黎州很平静地回了一句，甚至嘴角还勾出一丝冷淡的弧度。

“我懂得比你想象的多。”

“因为我见过真正怕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