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推开新锐商店的玻璃门。

店里只有王倩一个人在整理货架上的游戏卡带，动作有些机械。

她转过身，看见是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起伏，只是手里的动作停了。

“广告的事，谈妥了？”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嗯，签了合同。”张晋径直走到柜台后面，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杯水。

“花了多少？”王倩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听到张晋的回答。

张晋端起搪瓷杯，吹了吹热气。“五万。”

王倩手里刚拿起的一个传呼机，“啪嗒”一声掉回玻璃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猛地转头看向张晋，眼睛睁大了几分。

“五万？”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疯了？”

“就为了打个广告，你要花五万块钱？”

张晋知道王倩为什么这么慌乱。这个年代的一万块钱就可以在小县城买一套二百平的平房院子。

五万块钱，已经是农村人想都不敢想的巨款了。

之前王倩知道张晋拿了二十万拿下了小霸王的市级代理权。可是光打个广告，这样虚头八脑的事情，都得花五万块钱，真的是让王倩有些接受不了了。

张晋解释道：“省电视台，黄金时段，面对全省观众，这个价格不算离谱。你想想，这广告一播出去，以后谁不知道咱们新锐的小霸王？到时候，销量肯定能翻着跟头往上涨，别说五万，十个五万都能赚回来。”

王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几步冲到张晋面前，隔着柜台。“赚回来？张晋，你拿什么保证一定能赚回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眼眶迅速红了。“我以前穷怕了，后来手里攥着点钱，我晚上才能睡得安稳。为了这个什么游戏机，我们把开服装店、卖BB机辛辛苦苦攒的那点家底，全投进去了！不够，你还跑去银行借贷！连我一直当命根子一样的心愿时尚店，都给你拿去抵押了！”

王倩很是委屈，“结果呢？你花钱还是这么大手大脚！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才几天功夫，我们俩手里能动的活钱，真是一分都没了！”

王倩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哽咽。“万一，我就说万一，这广告投下去打了水漂呢？万一这游戏机突然就不流行了呢？你想过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吗？”

王倩低下了头，“银行的贷款怎么还？铺子的租金拿什么交？我们俩喝西北风吗？你怎么能拿我们俩好不容易才看到点盼头的安稳日子去赌？！”

张晋看着她激动泛红的脸，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倩倩，做生意哪有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风险肯定有，但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我看得很准。”

张晋叹气，“BB机和游戏机现在有多火，你每天在店里，比我更清楚。这五万块投下去，是打开局面的钥匙，很快就能回本，甚至翻几番。你真的不用这么担惊受怕。”

“我不用担心？”王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得反而笑了出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钱都没了！一分都没了！我还怎么不担心？”

她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脚步又快又重。

“我不管了！随你便！你自己折腾吧！”

玻璃门被她用力带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都晃了晃。

卷帘门旁的里间门帘一掀，杨斌顶着个乱糟糟的脑袋探出来，脸上带着点不知所措。

“张晋，王倩这……是真生气了啊。”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晋的脸色。“你不去哄哄？”

张晋撇了撇嘴，没动地方，只是重新端起刚才没喝完的水杯。

“不用。”他吹了吹杯沿，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她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过两天，等气消了，她自己会想明白的。”

他心里清楚，王倩只是太习惯把钱抓在手里才有安全感，她要的是看得见的安稳。

而他，要的是冲出去，把事业做大，那需要冒险，需要魄力。

这是必经的一步。

两人正说着话，店门又被猛地推开。

张继勇一脸无法抑制的狂喜冲了进来，嗓门洪亮，震得整个店堂都嗡嗡作响。

“张晋！杨斌！天大的喜事！”

他几步冲到两人面前，脸因为过度兴奋涨得通红，眼睛亮得吓人。

“我要当爹了！我女朋友怀上了！”

张晋和杨斌同时愣住，动作都停了。

随即，张晋脸上迅速绽开笑容。

“真的假的？恭喜啊，继勇！”

他抬手重重拍了拍张继勇的肩膀，紧接着就压低了声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点声，小点声，激动归激动，别嚷嚷得被其他人听到。这当然是好事，可这事儿要是传到学校那帮老古董耳朵里，你小子毕业前肯定得落个处分。”

张继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得意忘形，连忙抬手捂住嘴，但那双眼睛里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了，怎么也藏不住。

杨斌也凑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张继勇，脸上写满了好奇和一丝戏谑。

“可以啊继勇，你小子动作够快的。我怎么记得你前段时间，不是才跟那个谁……叫什么来着，刚分手吗？这才多久，就又找着新的了？这进度是不是有点……太神速了？”

张继勇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缘分到了，挡不住，一见钟情，纯属一见钟情。”

张晋和杨斌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再刨根问底。

朋友遇上大喜事，真心替他高兴就完事了。

“走走走，这必须得庆祝！”张继勇激动地大手一挥，“今晚上我请客，必须喝酒去！再去舞厅蹦跶蹦跶！”

张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扭头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杨斌。“行，那就提前关店，今晚陪你小子好好喝一顿，庆祝你这人生大事。”

夜晚的舞厅，重低音炮的音乐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震出来。

五颜六色的灯光疯狂旋转闪烁，切割着昏暗的空间，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烟味、廉价香水味、酒精以及汗水的味道。

张继勇显然已经喝了不少，有些上头了，正拉着同样微醺的杨斌在拥挤的舞池里瞎蹦跶，动作毫无章法，纯属释放情绪。

张晋端着一杯酒，没去凑热闹，只靠在吧台边，看着他们俩闹腾。

老四后来也赶了过来，他也不是很喜欢喝酒，只是为了张继勇的喜事儿，过来作陪。

张晋的目光随意地在舞池中扫过，形形色色的人影晃动。

忽然，他的视线顿住了，落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杨雨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