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家小小的天井里，果然已经变成了临时的“方便面工厂”。王奶奶和他那个叫小翠的儿媳妇，两人围着两个呼呼冒着热气的煤球炉，正忙得不可开交。一个负责煮面、捞面，一个负责卧鸡蛋、烫青菜、放调料。

锅里的水翻滚着，黄澄澄的面饼在里面上下沉浮。旁边的小桌上，已经打好了一排鸡蛋，翠绿的小青菜也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码在一边。

“小张回来啦？快看快看，我们这手脚麻利不？”王奶奶看到张晋，满脸笑容，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小翠也抬头笑了笑，手里的活没停：“小张，你这主意真不错，我跟妈在家待着也闷得慌。”她动作熟练地用大漏勺捞起煮好的面条，控了控水， deftly 放进张晋刚买回来的塑料餐盒里。

王奶奶接过，磕个鸡蛋进旁边的小锅里，看着它慢慢成型，再夹几根烫好的青菜铺在面上，最后撕开调料包，撒上大半。一盒香气扑鼻、内容实在的方便面就完成了。

第一批很快就装好了几十盒。张晋和也已买好东西回来的魏勇一起，小心翼翼地把这些还烫手的餐盒搬上三轮车。一层叠一层，很快就装满了半车。那香味，一路飘散。

推着三轮车，两人再次来到银行门口的长队旁。

“张晋，这……这玩意儿，咱卖多少钱一盒啊？”魏勇看着这成本最多一块五的东西，心里直打鼓。刚才买东西的时候，王大爷还跟他念叨，这一块钱一碗的工钱，老婆子和儿媳妇都乐开花了。

张晋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

“五块。”

“啥？！”魏勇的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掉出来，声音都变调了，“五……五块？！一碗方便面？！”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张晋，你……你没开玩笑吧？这方便面在小卖部才卖几毛钱一包！咱这就煮了下，加个蛋加两根菜，卖五块？这……这不是抢钱嘛？！”

魏勇急得抓耳挠腮：“现在外面小饭馆，五块钱能点个小炒，再加碗白米饭了！谁会买咱们这个啊？”

张晋看着他那副紧张样，笑了：“贵不贵，不是咱们说了算，得看他们买不买。”

他心里门儿清。五块钱，在这个年代，对普通工人是不少，够吃顿好的了。但问题是，这儿排队的都是些什么人？为了虚无缥缈的“一年三十倍”神话，能在这儿熬通宵排队的主儿，能是兜比脸干净的？哪个不是揣着几千上万块准备来“发财”的？这些人，会在乎多花几块钱填饱肚子？

更何况，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除了干巴巴的面包饼干，连个卖热水的都没有。饿极了的时候，热汤热面对他们的诱惑力有多大？

“来咯！热乎乎的方便面！刚出锅的方便面！卧鸡蛋，加青菜嘞！”

“五块钱一盒！量大管饱，吃了才有力气排队发财嘞！”

张晋推着车，中气十足地沿着队伍吆喝起来。那香味更是随着他的移动，一路飘散，精准地钻进每个排队人的鼻孔里。

果然，吆喝声和香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少人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什么玩意儿？方便面卖五块？！”一个排在队伍中段，看起来脾气有点躁的大叔立刻嚷嚷起来，脸上写满了“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啊？！”

“就是！心太黑了！一碗破方便面要五块钱！”旁边立刻有人跟着起哄，表示强烈谴责。

“想钱想疯了吧这小伙子！”

张晋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脸上依旧是那副和气的笑容，也不争辩，只是稳稳地停住车。

就在一片质疑声中，一个排在队伍比较靠前，穿着的确良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像个干部或者知识分子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看了看张晋，又闻了闻那诱人的香味，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给我来一盒。”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抽出五块钱递给张晋。看样子是排了一上午，真饿了，而且这热汤面的吸引力，确实战胜了价格。

有人开了头，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哎，给我这儿也来一盒！”

“还有我！饿死了，先垫垫肚子再说！”

“五块就五块吧，总比饿着强！”

一些看起来穿着打扮比较讲究，或者实在饿得扛不住的人，纷纷掏钱购买。毕竟，跟可能赚到的“大钱”比起来，这五块钱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三轮车上的塑料餐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少。

刚才还在犹豫观望，甚至开口骂张晋黑心肠的人，眼看热乎乎的方便面越来越少，也开始坐不住了。

“哎！小伙子！这边！这边给我留一盒！”

“快快快！给我来两盒！”

“还有没有了？我这儿也要！”

刚才还稀稀拉拉的购买，瞬间变得踊跃起来。魏勇手忙脚乱地收钱、递餐盒，脸上刚才的担忧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兴奋和一点点不可思议。他偷偷瞄了眼旁边气定神闲的张晋，心里那叫一个佩服：张晋这脑子，真是绝了！

方便面的香气终于散去了。时间也终于接近入夜。

最后一盒面递到一个客人手里，张晋抬手抹了把额头。

他抬头望了望墨黑的天，又侧耳听了听风声，空气里的凉意像针一样，开始扎人了。

魔都的十月天，白天还能装装样子，到了晚上，那是真不讲情面。

“收家伙，撤。”张晋拍了拍还在低头数钱，嘴咧得快到耳根的魏勇。

魏勇手忙脚乱地把那沓皱巴巴、带着各种味道的零钱塞进鼓鼓囊囊的裤兜，脸上的红光还没褪去。张晋已经说过了，钱让他暂时先拿着。回招待所再给张晋。

虽然钱不是自己的，但是魏勇还是忍不住有些兴奋。毕竟张晋已经答应他了，这次赚了钱，回头会给他奖励。

魏勇询问：“回招待所？”

“这么早回去做什么？换地方，干正事。”张不定神闲。

张晋蹬上空了大半截的三轮车，车链子咔哒咔哒响。魏勇小跑着跟上，跳在三轮的后面，坐了下来。车子没走大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七拐八绕，像泥鳅一样滑进了批发市场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