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批发市场又是另一番景象，空气里弥漫着布料、塑料和各种杂货混合的气味。

这次，他们的目标明确，直奔卖日用百货和劳保用品的摊位。

“老板，这被子怎么拿？”张晋指着一捆捆用塑料绳扎得结结实实的崭新棉被。

“你要多少？”老板叼着烟，眼皮都没抬。

“先来二十床。你能给什么价？“

看老板给的价格差不多，张晋也懒得再换地方了。

”那边的棉大衣呢？来三十件，颜色给我岔开点。”

张晋又指了指挂在旁边，泛着贼光的几件人造革皮夹克，“这个，也给我来十件。”

老板这才抬眼打量了他们一下，吐了个烟圈：“这个量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九折。”

“那就谢谢老板了。”张晋随口应付。

付钱，装车。那些印着价格的纸标签，被张晋唰唰几下，毫不犹豫地撕了个干净。三轮车再次被塞得满满当当。

等他们吭哧吭哧地把车推回到认购证的长队旁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努力地往下投着昏黄的光，勉强勾勒出队伍里一张张写满疲惫的脸。

一阵秋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打着旋儿吹过，寒意更甚。不少人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白天还嫌热的单薄外套，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魔都是典型的南方天气，十月底不至于大雪纷飞。但是那种阴冷的感觉，也绝不好受。

尤其前不久才刚下过一场雨，就导致入夜之后的魔都，更加的阴冷。

“棉被嘞！刚到的新棉被！暖和着嘞！”

“棉大衣！棉大衣！挡风又保暖！”

“还有人造革夹克！防风！精神！”

张晋又亮开了嗓门，只是这次的叫卖内容换了花样。他把车稳稳停住，魏勇从车斗里抽出一块硬纸板，用绳子挂在车把上。上面是用烧黑的木炭条歪歪扭扭写的大字：

“棉被：30元每床。棉大衣：15元每件。皮夹克：30元每件。”

这价格一亮出来，人群里“嗡”的一声。

“搞什么名堂？一床破棉被要三十块？！”一个排在队伍中间，穿着衬衫的中年人忍不住骂道，“你干脆去抢好了！”

“就是！这心也太黑了！”旁边立刻有人应和，义愤填膺。“我看这小子是想钱想疯了！白天吃一顿饭五块就挺狠了，现在一套棉被居然敢要三十块！”

“趁火打劫啊这是！还有没有王法了！”

质疑声，咒骂声，夹杂着几声响亮的咳嗽，在寒风里传出老远。

张晋还是那副老样子，脸上挂着和气的笑，任凭唾沫星子横飞，就是不搭腔，也不辩解。

但这一次，响应购买的人，确实寥寥无几。

三十块，不是五块。那可是普通工人小半个月的伙食费，够一家老小吃多少顿饱饭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不少人只是恶狠狠地瞪几眼，骂几句过过嘴瘾，然后缩回脖子，把手揣进兜里，跺跺脚，继续靠着自带的小板凳或者干脆席地而坐，咬着牙硬抗。

不能便宜了这黑心小子！这是很多人的想法。

也有脑子活络的开始想辙。

“喂？小莉啊？你赶紧的，给我送床被子过来，再带件厚衣服！冻死我了……啥？你怎么过来？骑自行车啊！快点快点！”一个男人好不容易挤到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扯着嗓子喊。

“老李，你家离得近，让你儿子跑一趟呗？带件军大衣什么的。”有人开始跟旁边熟悉的人商量。

“我让我婆娘送点姜汤过来，喝点热乎的也能顶顶。”

打电话的声音，互相拜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可这年头，不是谁家都有电话的，公用电话亭前也排起了小队。就算联系上了，家里人要摸黑送东西过来，也不是件容易事。

入夜之后，挂起了一阵风。

气温又往下掉了几度，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割。

今天白天的时候，还算暖和。来排队的人，并没有穿什么厚实的衣服。结果到了晚上这小风一吹，空气中的水汽凝结在衣服上，那湿冷的感觉立马就让人有些受不了。

之前还能靠着一口气、一身膘硬撑的人，渐渐地有点顶不住了。队伍里吸鼻子的声音，牙齿打颤的声音，还有压抑不住的咳嗽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终于，有第一个人撑不住这实实在在的寒冷了。

一个看起来五十来岁，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走到三轮车前。

“那个……小伙子，给……给我来床被子。”

又一阵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从内层口袋里掏出一个布钱包，手指僵硬地数出三张十块的票子，递给张晋。

张晋接过钱，点都没点，直接塞进口袋，然后从车上抽出一床叠得方方正正的棉被递过去。

男人一把接过来，赶紧转身跑回自己的位置，手忙脚乱地拆开塑料包装，把带着仓库味道的棉被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

一股暖意迅速扩散开来，他舒服得长长吁了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南方的湿冷，成了最不讲道理、也最有力的推销员。

“小伙子，那棉袄……多少钱来着？”一个捂着胳膊的女人犹豫着问。

“十五。”张晋言简意赅。

“……给我来一件，要那个……蓝色的，厚实点。”女人咬了咬牙，还是掏了钱。

“哎，这皮夹克能不能少点？三十太贵了。”一个年轻人凑过来，指着那几件油光锃亮的夹克。

“少不了，进价就摆在那儿。”张晋回答得干脆利落，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爱买不买。

买卖，终于一点点地活络起来。

棉衣和皮夹克，保暖效果还是和棉被有些差距的。问的人多，真正掏钱买的还是少数。

但棉被，成了硬通货。

三十块钱，买一夜安稳，买个不生病，越来越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开始觉得这笔买卖，值了。

“这边！这边来一床！”

“还有没有厚点的被子了？”

魏勇又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收钱，递被子，脸上的兴奋劲儿再次压过了寒冷。他一边忙活，一边偷偷拿眼角瞟着旁边稳如泰山的张晋，心里那股子佩服劲儿，简直要溢出来了。张晋这脑子，真是……神了！这钱赚的，简直跟捡似的！

棉被卖的很快，没多久就卖的差不多了。

眼看棉被就剩下孤零零两床。魏勇再也忍不住了，一把薅住正要将一床被子递出去的张晋胳膊。

“张晋！张晋！等等！你干嘛呢！”

张晋动作停住，扭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两床不能卖了！真不能卖了！”魏勇压低声音，急得直跺脚，哈出的白气都带着焦虑，“咱俩呢？咱俩晚上怎么办？不得活活冻死在这儿啊？你看看这鬼天气！留两床，给咱俩用啊！”

张晋看着他，忽然扯了扯嘴角。

“咱俩用什么？咱俩今天又不在这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