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抬起头，正好与张晋的视线相撞。

她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让张晋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他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进了里屋。她的脚步轻缓，与往日的利落不同。张晋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知道，她肯定已经猜到了什么。她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他感到不安。

王倩开始打扫店铺，她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她拿起扫帚，轻轻地扫着地面。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张晋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王倩一上午都保持着这种沉默。她偶尔会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委屈。张晋感到心口一阵抽痛。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任何解释都可能带来更深的伤害。

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发问。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张晋感到自己的心疼到了极点。他恨不得能为她分担这份无声的痛苦。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想走过去，对她说些什么。

他最终只是站着。

他的手紧紧握拳。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期中考试周如期而至，空气中弥漫着比往日更浓的硝烟味，图书馆和自习室里挤满了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张晋和杨斌即便有杨雨菲考前的重点辅导，依旧觉得头皮发麻，心惊胆战。那几门专业课，张晋翻来覆去也找不到半点底气，书本上的知识点仿佛都长了翅膀，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怎么也抓不住一个准的。杨斌比他稍好一些，但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时常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张晋，”考完最后一科，杨斌直接瘫在食堂油腻腻的椅子上，两眼发直，面如死灰，“你说，咱们这次……能过几门？一门？还是……零门？”他声音带着哭腔，“要是全挂了，我妈能把我从宿舍楼顶直接扔下去，真的，她绝对干得出来！”

张晋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饭菜在嘴里如同嚼蜡。 “不知道。”他声音有些干涩，喉咙发紧。

两人凑在一起，哆哆嗦嗦对了对答案，结果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好几处大题，思路都跑偏了十万八千里。挂科的阴影沉甸甸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杨斌哀嚎一声，双手抱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来两下。“完了，全完了！我妈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我这个年是过不踏实了。”

张晋没说话，只是默默抽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缭绕，遮掩了他脸上的烦躁和不安。他吸得很猛，试图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

下午，杨雨菲找到了他。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像一朵初开的向日葵，与周围灰败的气氛格格不入。她一出现，周围几个男生的目光都偷偷瞟了过来。

“考得怎么样？”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温柔，眼神却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张晋掐灭了烟，烟蒂在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不怎么样。”

杨雨菲似乎并不意外，她抿了抿唇，目光柔和。“我爸最近总念叨你呢。”她话锋一转，眼神飘向别处，又很快回到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说你好久没去看他了，问你是不是把他老人家给忘了。他还说，你要是再不去，他可要亲自到你店里‘视察’了。”

张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楚。杨硕校长对他一直很好，这份情谊他从未忘记。

只是最近，他刻意回避着与杨家有关的一切，包括这位待他如子的长辈。那份亲近，如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让他想躲。

“我知道了，过年前，我会去看看杨校长。”他应道，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愧疚和躲闪。

“嗯，快过年了，也该去拜访一下长辈。”杨雨菲轻轻点头，似乎他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她不再多言，只是临走前，那双清亮的眼睛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审视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转身融入了人群。

张晋决定回老家前去拜访杨硕。这件事，绕不过王倩。他找到王倩时，她正在库房里盘点新到的货品，一手拿着单子，一手拿着笔，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倩倩，”张晋站在门口，声音有些干，手不自觉地搓了搓裤缝，“那个……你帮我准备几份年货吧，要……好一点的。”

王倩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她没回头，肩膀的线条却似乎比刚才僵硬了几分。“给谁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却让张晋觉得库房里的空气都凝滞了。

“杨校长。”张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补充道，“还有……给咱俩老家的亲人也都备一点，都挑些实用的，看着体面些。”他说完，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像做错了事的小孩。

王倩“嗯”了一声，没再追问，肩膀却松弛下来，继续低头核对货单，只是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似乎比刚才重了几分。她挑选的年货依旧样样妥帖，每一样都兼顾了实用和体面。给杨校长的，是一盒上好的西湖龙井，用古朴的深棕色木盒装着，外面还细心地系了一条暗红色的丝绦，打了个精致的如意结。

张晋看着那份茶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份用心，像是特意做给他看的，提醒着他某些被忽略的情感；又像是一根细细的针，不偏不倚地扎在他心上某个柔软的角落，不疼，却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他甚至觉得，王倩在系那个如意结的时候，力道都比平时大了几分。

最终，他还是独自一人提着年货，站在了杨硕家熟悉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杨雨菲。她穿着一件浅杏色的毛衣，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看到门外的张晋，她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像被点燃的星火，嘴角也跟着扬起一抹笑意，但那笑意很快便收敛了，恢复了往日的温婉。“你来啦，快进来，我爸在书房呢。”她侧身让他进屋，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是她身上惯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