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点了下头，表示了解。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里却在想，有时候，想让别人听你说话，就得先把跳出来的苍蝇给拍死。

车子在日华电子厂的大门前停下。

一个挺着啤酒肚，梳着油亮分头的中年男人正等在门口，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哎呀，段工，你可算把贵客接来了！”他主动伸出手，目标直指张晋，“这位想必就是新锐电子的张老板吧？久仰大名，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的手和张晋握在一起，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嘴上说着久仰，脸上那份居高临下的审视却藏不住。

这就是詹宏。

“詹副厂长客气了。”张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詹宏的视线又滑到王倩身上，多停留了两秒，才笑呵呵地说：“陈总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不过工人刚拖完地，里面还有点水汽，对身体不好。来都来了，我先带几位贵客在我们厂区转转，看看我们日华的规模和实力！”

段勇平插话道：“詹厂长，要不还是先……”

“诶，不碍事！”詹宏大手一挥，打断了段勇平的话，不由分说地领着头，“这边走，这边走！我带你们去看我们最热闹的生产线！”

他领的路，却不是平坦的水泥路，而是绕到厂房后面的一条土路。昨晚似乎下过雨，路面有些泥泞。

王倩穿着一双新买的皮鞋，走得小心翼翼，可鞋边还是溅上了泥点。魏勇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张晋却像没事人一样，一步步走得沉稳。

绕过一个弯，一股巨大的喧嚣和热浪扑面而来。

一个巨大的组装车间出现在眼前，上百名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坐在流水线两旁，低着头，手上飞快地进行着组装和焊接。空气里弥漫着松香和塑料混合的气味。

这阵仗，让王倩和魏勇都有些震撼。

詹宏很满意他们的反应，他挺着肚子，用一种炫耀的语气，指着车间里面说道：“张老板，你看看！这就是我们日华的底蕴！这条生产线，上百号兄弟姐妹，每天能下线几百台游戏机！他们可都指着我们吃饭呢！”

这话表面上是介绍，内里却是在敲打。

意思是，我们是大厂，养着这么多人，家大业大。你个小地方来的，见过这种场面吗？

王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由得为张晋捏了把汗。

张晋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表情淡然得像是在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却异常清晰。

“规模确实不错。”

詹宏脸上的得意更浓了。

张晋话锋一转：“不过，游戏机毕竟是娱乐产品，不是家家户户都需要的必需品。市场有，但天花板也看得到。”

他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随口说道：“我之前去广省那边，考察过几家录音机厂。人家随便一个分厂，光是组装磁头的车间，就有上千人。毕竟那东西，是刚需。”

詹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录音机是学习工具，是生活用品。游戏机是玩物。

张晋的这个对比，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他吹起来的牛皮。把他引以为傲的“规模”，瞬间变成了一个不入流的笑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段勇平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詹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能干咳一声，悻悻地转身：“咳……那个，性质不一样。走吧，我看会议室也干得差不多了，别让陈总等急了。”

他的背影，明显带上了一丝狼狈。

会议室里，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中山装，面容清瘦，但眼神却很锐利。他没有詹宏那种外露的张扬，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自有一股气场。

他就是日华电子厂的一把手，陈长青。

看到张晋他们进来，陈长青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主动伸手：“欢迎，张老板。”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

“陈厂长，您好。”张晋和他握了握手。

双方落座，王倩和魏勇坐在张晋旁边，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

“方案我看过了，想法很大胆，也很有意思。”陈长-青开门见山，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没等张晋接话，旁边的詹宏就迫不及待地开了腔，那张虚伪的笑脸又重新堆了起来。

“陈总，不是我这人多疑，实在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他看着陈长青，话却是对着张晋说的，“张老板年纪轻轻，还是个在读的大二学生，张口就要跟我们合作一百万的项目。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我说话直，大家都是为了厂子好。别到时候是个空头支票，画个大饼，空手套我们日华的技术和生产线吧？”

话音一落，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降了好几度。

这是图穷匕见，直接把张晋定性为“骗子”了。

王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魏勇的拳头在桌子下握紧，就要发作。

张晋却抬手，轻轻按住了他。

他连看都没看詹宏一眼，那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有力。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真正能做决定的陈长-青，平静地问道：“陈老板，您对前段时间申城发行的‘股票认购证’，有了解吗？”

陈长青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眼神一凛，一直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瞬间坐直了。

而一旁的詹宏，则是一脸茫然：“股票认购证？那是什么玩意儿？跟我们谈的事有关系吗？你别想转移话题！”

“你不知道，不代表陈老板不知道。”

张晋说完，从随身的包里，不急不缓地拿出一张黑白照片，轻轻地放在了会议桌中央，推到了陈长青面前。

照片上，没有人物，没有风景，只有一堆纸，一堆像小山一样堆起来的【股票认购证】。

詹宏刚想嘲讽“拿张破照片出来算怎么回事”，却被陈长-青一个眼神制止了。

张晋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这是我离开临江前拍的。我这里有多少张，詹副厂长可能算不清，但我想陈老板心里应该有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

“如果陈老板今天点头，我明天就去把它们全部换成现金。二百万，够不够我们的合作诚意？”

詹宏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片空白，嘴巴半张着，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