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休息室里针落可闻，连窗外黄浦江上偶尔传来的汽笛声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

那一声断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邱老板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他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眼里的错愕和不敢置信，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认识王和平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老王，是个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张笑脸能应付十里洋场的各路神仙。邱老板自问在上海滩也算有几分薄面，王和平见了他，向来是“邱爷”“邱爷”地叫着，殷勤备至。

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着自己的鼻子让自己滚出去？

他脑子嗡的一声，血气上涌，刚想发作，可一对上王和平那双眼睛，心里却莫名地咯噔一下。

那不是在演戏。

王和平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那是一种冰冷的、坚决的，甚至带着几分……恐惧的眼神。

恐惧？他王和平怕什么？

邱老板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他不是傻子，能在上海滩混出名堂的，没一个是蠢货。他猛地意识到，王和平不是在怕他，而是在怕搅黄了跟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事。能让王和平这个老狐狸怕到连自己都敢当场得罪……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投向了那个自始至终都稳坐泰山的年轻人。

张晋。

他依旧坐在沙发里，手里端着那杯似乎永远不会凉的茶，眼帘低垂，仿佛眼前这场剑拔弩张的冲突，不过是一出与他无关的蹩脚戏剧。他身上那份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静，此刻在邱老板眼里，却多了一层深不可测的意味。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邱老板的后背，毫无征兆地窜起一股凉气。他混迹商场多年，最信奉的就是一个“势”字。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小小的休息室里，所有的“势”，都汇聚在那个年轻人身上。王和平、杨斌、魏勇……这些在外面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此刻却像众星拱月一般，以他为中心。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炸开：这个年轻人，是王和平，乃至这屋里所有人，都绝对得罪不起的存在。

自己刚才那番话，那副轻蔑的态度……

一滴冷汗，顺着他油亮的鬓角滑了下来。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却变得粘稠而压抑。王和平见他杵在那里不动，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刚要再次开口，邱老板却突然动了。

他缓缓地、僵硬地收回了自己前倾的身体，抬手，用一种近乎做作的姿态，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昂贵的西装领带，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点丢失的颜面。

“呵。”他干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再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行，老王，算你狠。”

他不再看王和平，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门口，似乎多在这里待一秒都是煎熬。

“今天这事，是我邱某人不懂规矩，唐突了。”他这话，说得含糊，像是在对王和平说，又像是在对这屋里所有的人说，唯独不敢去看张晋。

“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他深吸一口气，挺了挺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努力想摆出几分从容，可那微微颤抖的语调还是出卖了他。

“不过……”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眼神阴鸷地扫了王和平一眼，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今天晚上的拍卖会，你王老板，最好别让我失望。要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可就别怪我们不给面子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猛地拉开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砰”的一声，厚重的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和喧嚣，也彻底关住了他最后的体面。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邱老板的离开，为之一松。

王和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后心都湿透了。他转过身，看到张晋正放下茶杯，抬眼看着他。那眼神依旧平静，却让王和平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张先生……”他搓着手，脸上堆起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安排不周，让这种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就是你说的，今晚的大买家之一？”张晋淡淡地开口，打断了他的道歉。

“是……算是其中一个。”王和平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搞房地产的，前些年发了点横财，人就飘了，没什么脑子。”

张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他一站起来，杨斌和魏勇立刻跟上，一左一右，落后他半步。

张晋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灯火璀璨的上海夜景。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夜色中勾勒出雄伟的轮廓，黄浦江上游轮穿梭，流光溢彩，宛如一条金色的巨龙。

“王老板。”他看着窗外，声音平静地传来。

“哎，在！”王和平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了过去，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你说，从这里看下去，上海滩很大。”

“是，是，很大。”王和平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附和。

“可有时候，又觉得很小。”张晋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小到随便什么人，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王和平心里一颤，冷汗又下来了。他听懂了张晋的言外之意。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敲打刚才那个姓邱的。

“张先生教训的是！”他把头垂得更低了，“是我识人不明，以后，和平饭店的门槛，也该好好修一修了。”

他这话，等于是在表态。从今往后，像邱老板这种级别的，怕是再也进不了和平饭店的核心圈子了。为了不得罪张晋，他王和平不惜自断一臂。

张晋却像是没听见他这番表忠心的话，只是转过身，重新看向他。

“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王和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金表。

“快了，张先生，还有十五分钟。会场已经准备好了，客人们也基本都到齐了。”

“嗯。”张晋点了点头，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那就去看看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我也很好奇，能让那位邱老板如此期待的拍卖会，到底能拿出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