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平那颗悬着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不上不下，让他坐立难安。他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堆积起生意场上惯有的热络，试图用这份熟练的客套来掩饰自己略显急躁的心绪。

“张先生，您可算是来了！楼下百十号人，可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呢。要不，咱们这就开始？那一百张认购证，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就当是一号拍品，给您拍个好彩头！”

他嘴上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那两个拎着箱子的男人身上瞟。这两人身材高大，穿着合身的黑西装，面无表情，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从进门开始就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站在张晋身后，那感觉，不像是来参加什么拍卖会，倒更像是电影里执行什么特殊任务的。

张晋脸上还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温和笑意，他只是轻轻抬了下手，那动作不大，却让王和平准备往外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王老板，好彩头是肯定要的，但不是用那一百张。”

张晋的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进王和平的耳朵里，让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他看着王和平脸上微微一僵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之前给你的一百张，算是我的一点诚意。当然，也可以看作是……一块试金石，看看咱们的合作，牢不牢靠。”

他说完，朝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偏了偏头，递过去一个眼色。

那男人会意，没有半句废话，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休息室中间那张花梨木茶几旁，将手里提着的那个黑色金属箱，往桌面上一放。

“砰”的一声闷响。

箱子和桌面接触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在这安静得有些过分的休息室里，却像是直接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口上。王和平、杨斌还有魏勇，三个人的目光，瞬间就被那只箱子牢牢吸住了。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那个黑西装男人修长的手指在箱子上一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应声弹开。

箱盖被缓缓地掀了起来。

那一瞬间，王和平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停了半拍。

箱子里没有他预想中码放整齐的钞票，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古董金条。

是认购证。

满满一箱子，全是股票认购证。

一摞一摞用牛皮筋捆得结结实实，崭新挺括，像一块块方砖一样，严丝合缝地塞满了手提箱里的每一个角落。休息室顶上水晶灯的光芒照下来，在那一沓沓淡黄色的纸片上，泛起一层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晕。

这种场面带来的冲击力，比看见一箱子现金要强烈得多。

钱是有价的，谁都知道一百块就是一百块。可这东西，在今晚这个场合，在外面那些人眼里，根本没法估价！

“这……”

王和平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子眼干得厉害，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

张晋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伸出手指，先是点了点桌上那个已经打开的箱子，然后又抬手指了指另一个男人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箱子。

“这只是其中一半。”

他看着王和平，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个箱子里，是四千张。另一个箱子里，也是四千张。”

他的声音很平稳，却像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王和平的脑袋上，砸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加上你手上预备的那一百张，今天晚上，咱们总共要拍的，是八千一百张。”

“八……八千一百张？”

王和平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他只觉得眼前有些发花，脚底下像是踩了棉花，有点发软。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身旁厚实的红木茶几，这才感觉自己站稳了些。

八千一百张！

这个数字在他脑子里炸开，让他一时间有点懵。

他王和平在上海滩迎来送往几十年，和平饭店就是他的眼睛和耳朵，他对这个城市金融市场的风吹草动，自认为了如指掌。这次发行的认购证，总量听着不少，但七扣八扣，真正流到市面上能参与交易的，撑死了也就一万五千张左右。

可现在，眼前这个年轻人，一个人，一次性，就拿出了八千一百张！

这代表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一个人，就掌握了整个市场上一半以上的流通量！

他想让这东西涨，没人能拦得住；他想让这东西跌，整个市场都得跟着一起完蛋！

王和平的脑子像是被清空了，又瞬间被这个可怕的念头填满。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之前那一百张，哪里是什么开胃菜，哪里是什么合作的诚意，那分明就是对他王和平的一次考验！一次关于他这个人眼光如何、靠不靠得住的考验！

一股凉气，顺着他的脊梁骨，嗖地一下就窜到了后脑勺。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几天前，邱老板打来的那通电话。电话里，姓邱的用他那一贯的蛮横口气，软硬兼施地逼问他卖家的身份。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脑子一热，或者胆子一小，为了不得罪那个姓邱的，又或者为了一点额外的好处，把张晋的底给泄露了出去……

王和平不敢再往下想了。

一层细密的冷汗，从他的额头和后背渗了出来，黏腻腻地贴着衬衫，很不舒服。

他知道，如果自己当时选错了，那今天损失的，绝不只是一笔数目惊人的佣金，也不只是和平饭店几十年的金字招牌。得罪了这么一尊能量通天的人物，他王和平和他身后的这点家业，恐怕连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

自己差一点点，就从一桩泼天富贵，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巨大的后怕，让他心有余悸，紧接着涌上来的，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他再次抬眼看向张晋，那眼神已经和几分钟前截然不同了。从最初的平等合作、带着几分好奇，变成了现在这种混杂着敬畏、后怕，甚至还有一丝感激的复杂情绪。

他感激对方，给了自己一个做出正确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