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理很快调整好表情，叫来了两名心腹员工，推过来一台验钞机。

“张先生，您稍等，我们马上为您清点入账。”

张晋微微点头，没说话，只是将那根烟放在了烟灰缸里，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他的姿态很放松，仿佛眼前这堆能让普通人疯狂的钱，和一堆报纸没什么区别。

房间里只剩下验钞机“哗啦啦”的声响，单调，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霍老五站在门边，眼角的余光能瞥到那座钱山，他的喉结动了动，但很快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

验钞，核对，签字，存款。

整个流程走完，王经理亲自将一张新的存单恭敬地递给张晋，脸上的笑容比刚才要真诚和敬畏得多。

“张先生，都办好了，您慢走。”

走出银行，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张晋把魏勇叫到一边，语气像是随口聊天一样。

“刚才在清点人数，好像少了一个叫康飞的？”

魏勇知道这一问迟早会来，立刻转过半个身子，面向张晋，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和添油加醋，将后巷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讲了康飞如何突然发难，也讲了霍老五如何在一瞬间就将人制服，最后，他着重复述了霍老五那番关于“赌前程”的话。

张晋的反应却很平淡。他听完魏勇的叙述，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目光透过魏勇，落在了远处那个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的年轻人身上。他打量了霍老五几秒钟，那眼神不带情绪，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没有评价霍老五的行为，反而问了魏勇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这个霍老五，家里什么情况，你清楚吗？”

魏勇怔了一下，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里。他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着那些平时从小弟们闲聊中听来的零散信息。

“听说过一些。他家在农村，条件很差，兄弟姐妹特别多，好像光兄弟就有七个，上面还有姐姐妹妹。一家十几口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全靠家里那几亩地和几个兄弟在外头打零工糊口。”

张晋听完，慢慢地点了点头，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这样的人，才值得用。”

他身体微微前倾，拍了拍魏勇的肩膀，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魏勇的耳朵里。

“回头你告诉他，他家里的兄弟姐妹，只要是手脚齐全、愿意干活的，我们服装店、电子店、游戏厅，甚至以后小霸王的工厂，都可以给他们安排一份正经工作。工资，比外面高两成。”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只要他知道，他们全家的好日子是谁给的，他就会给我们好好卖命的。”

张晋最后这句补充，却让魏勇忍不住一愣。

原来……那也是一种“用人”的手段吗？用恩情做锁链，将他和他最在意的家人，都牢牢地绑在一起？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它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感觉嘴唇有些发干，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一句话就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晋哥，你……你当初对我姐那么好，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他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这不是他该问的，也不是他有资格去探究的。这像是在质疑一份他一直珍视的恩情，也像是在试探他和张晋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底线。

空气有些沉闷，魏勇问出那句话后，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喉咙也有些发干，他甚至不敢去看后视镜里张晋的脸。

张晋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只是把头转向远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在安静的车里格外清晰。他转回头，看了魏勇一眼，眼神里没有责备，反倒带着点看自家犯傻兄弟的无奈。

“你想什么呢？”

张晋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聊家常。

“我刚到临江那会儿，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兜里比脸上都干净，有时候连下一顿饭在哪儿都没着落，带着王倩，就指望能找个活干，别饿死。那个时候，我哪有那个脑子，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算计你？”

他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些，像是在回忆一件挺有意思的往事。

“是你姐人心善。她看我们两个外地来的不容易，一个大小伙子带着个半大的姑娘，是真心实意地帮我们。第一天住你们家，你姐还怕我和王倩不习惯，主动给我们下厨，这些事，我都记着呢。这份人情，我能记一辈子。”

气氛随着他平缓的讲述，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魏勇一直紧绷的肩膀，也不自觉地放松了。

张晋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算计，那是用来对付外人的。对自己人，用不着那些弯弯绕绕。”

魏勇觉得自己刚才真是想多了，简直是有点混蛋。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要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

“知道了，晋哥。”

他低声应了一句，再也没有任何杂念。

接下来的行动，因为霍老五的加入，效率高得惊人。

这个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男人，对上海滩这些倒卖认购证的黄牛贩子，门儿清。他就像一本活地图，带着魏勇和几个兄弟，精准地穿梭在各个交易点。

在一个人头攒动的证券交易所门口，霍老五拦住了正要往前冲的魏勇。他朝不远处一个角落努了努嘴，那里蹲着几个抽烟的男人，为首的是个精瘦的汉子，眼神像鹰一样四处扫视。

霍老五压低了声音。

“魏哥，别找那些零散的，都是小鱼小虾。看到那个瘦猴了没？这一片的头儿，大部分货都在他手上过一道。我们直接找他谈。”

张晋在酒店房间里，电话就放在手边，随时听取着前方的汇报，做出决策。杨斌和王倩则守着后方，负责清点收上来的认购证和调度资金。整个团队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