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在三楼的尽头。段勇平伸手推开那扇厚重的双开木门时，一股浓重的烟味混杂着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

里面的景象，证实了他们之前所有的猜测。

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桌子旁，已经乌泱泱地坐了一圈人。坐在首位旁边的，正是副厂长詹宏。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一些，眼窝深陷，此刻正靠在椅背上，两条腿交叠着，手里夹着一根快要烧完的香烟。顺着他往下，生产部主任、技术科科长、销售部经理……厂里中层以上的干部，几乎一个不落，全都在这儿了，足有两位数，个个都是陈长青和詹宏的心腹。 

他们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默默抽烟，还有的在翻看手里的报纸。看到张晋一行人进来，这些人只是不约而同地抬了抬眼皮，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便又各自收了回去，连最基本的起身示意都没有。

偌大的会议室，那张能坐下二十多人的会议桌，却只在最末尾、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孤零零地摆着两张空椅子。那位置，更像是旁听席，而不是给股东准备的。

段勇平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摆明了车马的羞辱。

张晋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好像没看到那些人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也没在意那两张刻意安排的椅子。他很自然地走过去，拉开其中一张，用眼神示意段勇平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这么一来，跟着他们进来的王倩、杨斌和魏勇三个人，就显得格外突兀。他们没有座位，只能站在张晋和段勇平的身后，像三个跟班。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詹宏他们就那么带着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这尴尬的一幕。空气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来彰显谁才是这里的主人。你张晋就算在外面是龙，到了我这块地盘，也得盘着。

魏勇站在张晋身后，他不懂什么商业斗争，但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恶意。他环视一圈，把那些人或嘲弄或看戏的表情一个个记在心里。他不是个能受气的人，尤其不能看着自己的老板和兄弟受这种窝囊气。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向会议室角落里一个标着“杂物间”的小门。他握住门把手拧了一下，发现是锁着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张晋，张晋依旧平静地坐着，似乎没注意他这边。魏勇不再犹豫，他侧过身，用肩膀抵住门板，沉腰发力，猛地向里一撞。

“咯吱——砰！”

一声木头断裂的闷响，门锁被硬生生撞开了。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响吸引了过去。詹宏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魏勇却像没事人一样，弯腰从满是灰尘的杂物间里，拖出三把还能用的折叠椅。他提着椅子走回张晋身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但每一下都放得很稳。他把一把椅子放在王倩身边，又把另一把放在杨斌身边，最后拉开第三把，自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整个过程，他一句话没说，但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反击。

这一下，彻底打破了对方营造出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氛围。

詹宏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然后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向张晋，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讽。

“哎呦，张总带来的朋友，还真是……有活力啊。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今天不是来开会，是准备搞全武行的。年轻人嘛，火气旺，做事就是毛躁了点。”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坐在主位上、从头到尾都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的中年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个人就是小霸王的董事长，陈长青。

他甚至都没有朝张晋的方向看一眼，仿佛张晋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上，对身边的詹宏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由他去吧。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不用在意。反正……也就是今天了。”

他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水面上的茶叶沫子，吹了口气。

“等今天这个会开完，选出了新的董事长，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也就没资格再出现在这间会议室里了。”

陈长青那句慢悠悠的话，在会议室里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却让空气变得更加凝重。他说完，就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开口的不是他。那句话里的意思，却像水银一样，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今天这个会开完，有些人，就该被扫地出门了。

詹宏接收到了董事长的信号，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用手指在封面上轻轻叩了叩，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几位老股东，刻意没有去看张晋的方向。

“好了，各位，时间都挺宝贵的，咱们也别耽误工夫了。”他的声音很平稳，听着就像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公事，“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会，议题就一个，给咱们新锐小霸王公司，进行新一轮的增资扩股。”

他把手里的文件往前推了推，继续用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公司要发展，品牌要推广，处处都需要资金支持。时不我待，各位，发展是第一要务。总不能因为个别股东，在资金方面有些困难，就影响了整个公司的发展进程，耽误了在座各位的前途吧。”

这句话一出来，就像一个明确的信号。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视线，不管是明着的还是暗着的，都落在了张晋的身上。话里虽然说着“个别股东”，但谁都知道，他指的就是张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