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能保持平静，段勇平却做不到。

会议室的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段勇平站了起来。

他没有拍桌子，也没有怒吼，只是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他的脸色很难看，目光像刀子一样，直直地射向陈长青。

他看着陈长青，看了足足有五秒钟，才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很冷。

“姓陈的，做人要讲良心。”

他的声音很沉，压抑着怒火，“新公司从无到有，是谁在跑前跑后？央视的广告，是谁掏的钱？全国铺设渠道，是谁垫的款？你坐在办公室里，什么都没干，现在一开口，就要把整个公司吞下去。你这算盘，打得是不是太响了点？”

段勇平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他也不懂什么商业谈判的技巧。他只知道，他的兄弟受了天大的委屈，有人在用最不要脸的方式，抢夺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

“张总为了公司垫了多少钱，你们心里没数吗？研发，开模，哪一笔走过你们的账？早知道你们是这么做生意的，当初就不该跟你们合作。”

段勇平的话，让陈长青那边的几个股东，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因为段勇平说的，都是事实。

被质问的陈长青，脸上的那点得意慢慢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他重新坐了回去，甚至还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好像段勇平的质问，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噪音。

他抬起眼皮，看着站着的段勇平，嘴角扯出一个近乎于无的弧度。

“段厂长，不要这么激动嘛。生意场上，不讲感情，只讲规矩。”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晃了晃，又放下了。

“他过去垫钱，那是他的事情，没人强迫他。现在，公司要发展，需要更多的钱，这是现实。”

陈长青说完，就不再看段勇平。他转过头，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张晋的身上。整个会议室的焦点，也随着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张晋身上。

陈长青的身子微微前倾，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上。他盯着张晋，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现在，问题很简单。”

“你，张晋，是跟，还是不跟？”

跟，还是不跟？

陈长青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就不再说话了。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安逸地搭在扶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张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之前还存在的窃窃私语，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空气像是凝固了，连窗外马路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都显得格外遥远。所有人的身体都有些僵硬，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由自主地全部汇聚到了张晋一个人身上。

这个刚刚被段勇平用一番话抬起来的年轻人，现在又被陈长青用三百万这个数字，狠狠地按了下去。

陈长青身旁的詹宏，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撑在会议桌上，双手交叉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的嘴角咧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份早就写好了结局的判决书。张晋唯一的选择，就是怎么输得体面一点。

他们等着。

等着看张晋的脸色由红转白，等着看他从震惊到愤怒，再从愤怒到无力，最后不得不低头求饶。那一定是个非常精彩的过程。

可张晋的反应，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激烈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桌上的手，然后，肩膀居然放松了下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甚至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声笑很轻，像是一声自言自语的呢喃，但在这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陈长青脸上的那份从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声笑是什么意思？

是气急败坏的自嘲？还是故作镇定的伪装？

张晋没有理会众人的揣测。他抬起手，在身边段勇平紧绷的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段勇平的身子像石头一样硬，感觉到张晋的动作，他猛地转过头，眼睛里全是焦急和不解，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

张晋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然后，他才开了口，声音不大，很平稳。

“段哥，消消气。生意场上的事，就得按生意的规矩来办，陈董在这点上，没说错。”

段勇平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张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规矩？抢别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这也叫规矩？他想反驳，可看到张晋平静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懂张晋想干什么，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老板。他只是闷闷地坐了回去，胸口依旧剧烈地起伏着。

会议室里其他人，听到张晋这句话，心思各异。

陈长青和詹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轻蔑。

原来是服软了。

也是，他除了服软，还能做什么？三百万，这个数字足以压垮任何人。陈长青的嘴角重新勾起，心里的那丝疑虑烟消云散。他重新掌握了主动，姿态也变得更加放松，等着听张晋接下来说些求情或者讨价还价的话。

张晋安抚住段勇平之后，才把视线转回到陈长青的身上。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卑微，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端详了陈长青几秒钟，然后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三百万，确实是一笔钱。”

陈长青矜持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张晋的话锋却突然一转。

“但陈董，我不知道是你对小霸王的野心太小，还是说，你的格局，就只有这么大？”

这句话说得不重，语气甚至有些平淡，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像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又变了。

陈长青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僵住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格局？

一个一穷二白、连三百万都拿不出来的年轻人，居然在跟他谈格局？

不等他消化这句话里的意思，张晋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没有带起一丝多余的风。可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整个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牢牢地吸引了过去。他仿佛成了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他没有看陈长青，而是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那些之前还带着看热闹、轻视神情的中层干部，在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或者避开了视线。

张晋这才把目光收回来，重新落在陈长青的脸上。

“区区三百万，就想吃下一个未来有可能价值几亿、甚至十几亿的全国知名品牌？陈董，你这个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