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青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一尾被扔上岸的鱼，却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成了一个空洞的架子，随时都会散掉。

旁边的詹宏倒是反应快，眼看着大势已去，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在一瞬间就堆满了谄媚的、几乎有些讨好的笑容。

“张董，张董！您看，您看这事闹的……有话好好说嘛！”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腰都不自觉地弯了下去，那姿态，和他刚才指着张晋鼻子质问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我们毕竟还有厂房、设备，还有这么多工人，这么多年的管理经验……大家还是可以合作的嘛！对不对？合作共赢！”

“张董”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喊出来，充满了十足的讽刺意味。

张晋脸上那仅有的一丝笑意，也彻底消失了。他转过头，盯着詹宏，眼神冷得像冰。

“合作？”

他反问了一句，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得詹宏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额角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你们设这个局，逼我卖股份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合作？”

张晋不再看他，他知道，詹宏这种人，已经不重要了。他把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失魂落魄的“董事长”，那个到现在还撑着桌子，不让自己倒下的陈长青。

他缓缓地伸出右手，食指先是指了指桌上那几张决定了所有人命运的银行本票，然后，又慢慢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指向了陈长青。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晋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在安静的空气里缓缓回荡。

“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陈董事长。”

他看着陈长青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的这三百万，是投，还是不投？”

“投进来，你就用你大半辈子的积蓄，来买下这家公司不到百分之十八的股份，给我当个有名无实的小股东。”

他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平静。

“如果不投，那就现在，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再给我咽回去！”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张晋那句不带任何情绪的问话，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你的这三百万，是投，还是不投？”

这个问题，像一把没有开刃的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陈长青的神经上。

他撑在桌面上的那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像是要挣脱皮肤的束缚。他想站直身体，想维持住自己最后的体面，可双腿却像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动。

“陈董！”

一直守在旁边的詹宏眼皮一跳，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陈长青摇摇欲坠的胳膊。入手的感觉，让他心里一惊，那胳膊又干又瘦，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几乎能摸到骨头的形状。

陈长青的身体顺着他的力道，软绵绵地向后靠去，最终重重地跌坐回椅子里。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失去了所有血色的惨白，嘴唇微微张着，喉咙里发出一种漏风似的“嗬嗬”声，胸口剧烈地起伏，却好像怎么也吸不进气。

詹宏半个身子都探过去，几乎是半抱着陈长青，才让他没有从椅子上滑下去。他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张晋，脸上硬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哀求、恐惧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讨好。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给陈长青顺着背，一边搓着手，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去。

“张董，张董您看……这事……这事闹的，有话……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嘛。”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和他刚才指着张晋鼻子质问时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陈董他……他这一辈子不容易，大半辈子的心血，全部的身家性命，可都投在这厂里了。您看……您是不是能高抬贵手，给他点时间，让他……让他缓一缓，考虑考虑，行不行？”

张晋的视线很平静，从陈长青那张失去神采的脸上，缓缓移到了詹宏身上。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么看着，看得詹宏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

就在詹宏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张晋才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

这两个字一出口，詹宏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丝希望。

可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张晋的下一句话就跟了上来。

“我给他时间。”张晋的目光在詹宏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扫过会议室里其他坐立不安的人，“但规矩，就是规矩。我刚才说的话，不会变，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话音落地，詹宏眼里的那点光亮，又迅速地熄灭了。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宽容，只是把最终的审判，延迟了一会儿而已。

最后，在另外两个心腹的帮忙下，詹宏几乎是连拖带架，才把已经像一滩烂泥似的陈长青弄出了会议室。

那扇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像是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沉闷的句号。

门关上的那一刻，会议室里紧绷到极点的气氛，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先前那些坐在陈长青身后，一直没敢出声的中层干部们，不约而同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表情都十分复杂，有惊恐，有庆幸，也有茫然。

压抑的议论声，像是潮水一般，从各个角落里响了起来。

“完了，这下是彻底完了……”

“谁能想到啊，这个姓张的，居然这么大本事……”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

“还能怎么办，等着呗。”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了那个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的身影。那个年轻人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大声说过话，可现在，他就是这个屋子里，毋庸置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