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宏靠在椅背上，喉咙里发出一种漏风似的“嗬嗬”声。他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盯着桌上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嘴巴无意识地张着，下巴都快脱臼了。他想说点什么，比如“这不可能”，但声带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而一直以来都把持着全场，姿态稳如泰山的陈长青，脸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种常年身居高位养出来的从容和威严，就像是质量不过关的瓷器，在他脸上一寸一寸地裂开，最后碎成了粉末，什么都没剩下。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手背上青筋毕现。他想去端面前的茶杯，喝口水，用这个动作来掩盖一下自己已经完全失控的场面，可那只手抬到一半，就像有千斤重，怎么也伸不出去，僵在了半空中。

这间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固体。

唯一的动静，来自段勇平。他整个人先是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过他的全身。这股暖流让他紧绷了多日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让他忍不住想站起来，痛痛快快地大喊一声。他看着张晋的背影，那个背影并不算多高大，甚至因为穿着衬衫而显得有些单薄，可是在段勇平的眼睛里，这个背影现在比泰山还要稳，还要可靠。

张晋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回头看段勇平。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已经彻底失态的陈长青。他的眼神里，没有赢了之后的炫耀，也没有报复之后的痛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可就是这份平静，比任何刻薄的话，都更有杀伤力。它在无声地告诉对面的人一个事实：这场较量，你以为你是稳操胜券的猎人，而我只是你网里的猎物。但是，你弄错了，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哗啦——”

一声刺耳的椅子拖动声，终于打破了这片死寂。

陈长青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差点把身后的椅子带倒。他没看张晋，也没看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他的眼睛里，只有桌上那几张薄薄的纸。他几乎是跌撞着扑了过去，那副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平日里那个说一不二的董事长的派头。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是抢一样地抓起其中一张银行本票。那特有的纸张质感，还有油墨的味道，都在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他把本票凑到眼前，一双浑浊的眼睛几乎要贴了上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银行的红色钢印，工整的机打字体，还有那串长得让他心慌的零，以及最后那几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汉字——壹仟伍佰万圆整。

每一个细节，都在无情地证实着它的真实性。

陈长青的腿一软，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一挫，幸好他的手还撑在会议桌的边缘，才没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瘫倒在地上。可即便如此，他撑着桌子的那条胳膊，也在剧烈地发抖，好像随时都会支撑不住。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一声尖锐的、变了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詹宏。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彻底撕下了伪装。他伸出手指着张晋，因为激动，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这笔钱，就像一座他永远也翻不过去的大山，把他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得意，都压得粉碎。他指着张晋，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嫉妒和恐惧。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你……”

张晋这才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个已经有些癫狂的詹宏。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像不是。他把他们之前说的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回去。

“詹副厂长，这你就不必关心了。规则是你们定的，原始股东，现金注资。现在，钱，我拿出来了。”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心上。他扫了一眼詹宏，又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陈长青。

“怎么，你们是想当着全厂这么多干部的面，自己打自己的脸，推翻自己刚刚定下的规矩吗？”

这句话，像一块大石头，被扔进了原本还算平静的池塘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会议室里那些中层干部们，再也无法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了。他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从各个角落里嗡嗡地响起来。他们看向陈长青和詹宏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味。那里头有震惊，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疏远。

谁都不是傻子。商场如战场，风往哪边吹，决定了自己该往哪边倒。而现在，那一千五百万，就是最强的东风。

段勇平看着眼前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只觉得堵在胸口好几天的郁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舒畅。他慢条斯理地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他没喝，只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水面上的茶叶沫子，目光越过茶杯升腾起的最后一丝热气，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陈、詹二人那副精彩至极的表情。

痛快，实在是痛快。

张晋没有去理会那些已经开始动摇的人心。他迈开步子，不急不缓地，一步一步走到了会议桌最上首的那个位置旁边。那是陈长青的专属座位，象征着这家公司的最高权力。

他伸出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是有种魔力，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回到陈长青身上。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

“既然大家都同意这个规则，那我们就来算算新账吧。陈董事长，你出三百万。我，出一千五百万。这次增资，总共是一千八百万。”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给足了时间让众人去消化这个数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算上公司成立时的一百五十万原始股本，现在，新锐小霸王公司的总资产，是一千九百五十万。”

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缓缓扫过，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最后，他的视线再次锁定在了已经面如死灰的陈长公脸上，宣布了最终的审判结果。

“其中，有我这次投资的一千五百万，还有我之前投资的一百万。粗略算一下，这次增资之后，我在新锐小霸王公司的总股份，会超过百分之八十二。”

他身体微微向前倾，靠近了已经说不出话的陈长青，一字一句，清晰地问。

“不知道这个比例，陈董事长，有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