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微微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不。”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他会走，但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

办公室里一时间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的机器声。

“他不仅会走，”张晋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很有压迫感的姿态，“而且，他绝对不会就这么放弃学习机这块蛋糕。”

王倩的心一直提着，听到这里，更是沉了下去。她看着张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总觉得那里面藏着更大的风暴。

“他会立刻拿着那三百万离开这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去把他以前在电子行业里积攒下来的那些老关系、老部下，重新聚拢起来。他会换个牌子，但名字肯定会跟我们沾边，比如叫什么‘正宗小霸王’，或者‘经典小霸王’，反正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消费者以为他那才是原装正品。然后，他会用这笔钱当启动资金，以最快的速度杀回这个市场，跟我们明刀明枪地打擂台。”张晋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像是在预言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要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他陈长青才是学习机真正的霸主。他要亲手，把他丢掉的东西，再一件一件地抢回来。”

这番话让办公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个经验丰富、人脉广博，并且被逼到绝境的对手，即将发起全面的反扑。

王倩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他要跟我们打价格战，抢我们的市场？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解和急切，“张晋，我们不能太想当然了。陈长青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上游的供应商，下游的经销商，都比我们熟得多。他要是真的不计成本地跟我们对着干，我们的资金链会面临很大的压力，新生产线的投入也可能会被拖累。这对他来说是破釜沉舟，对我们来说，却是拿整个公司的未来在冒险。”

她担心张晋因为前期的顺利而低估了对手的能量。毕竟，一头受伤的狮子，远比吃饱喝足的狮子更危险。

张晋静静地听着王倩的分析，他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然后，他看着王倩眼里的忧虑，脸上的表情却慢慢舒展开来。那不是一个轻松的笑容，而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和笃定。

“我笑，恰恰就是因为，我等着他这么干。”他的声音不高，但异常坚定，“因为我手里有牌，一张让他没办法赢的牌。我能保证，他这一次，只要敢回来，就一定会输得比上一次更惨。惨到……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被彻彻底底地清扫出局。”

他的话里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虽然他没有解释那张底牌到底是什么，但那种强大的自信，却像一颗定心丸，让王倩和杨斌原本悬着的心，慢慢地落了回去。他们看着张晋，虽然心里还是充满了好奇和疑问，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信任。

……

另一边，在远离会议室的走廊尽头，安全通道的防火门旁边，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陈长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灰败。那种愤怒到极致之后的无力感，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佝偻。他死死地咬着牙，腮帮子的肌肉因为用力而不住地抽动。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他喘不过气。

“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

詹宏站在他身边，脸色同样凝重。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支递过去，却被陈长青烦躁地挥手打开了。香烟掉在地上，滚到了墙角。

“陈总，您先冷静一下。”詹宏放低了姿态，声音里带着恳切，“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那个姓张的小子，明摆着就是吃准了您咽不下这口气，故意设个套让您钻呢。”

“逼我？”陈长青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声里满是自嘲和屈辱，“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靠着点阴谋诡计，占了我的厂子，现在还想让我摇着尾巴回去，给他当个股东？”

“话不能这么说啊，陈总！”詹宏是真的急了，他往前凑了一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可是将近百分之十八的股份！三百万投进去，以现在游戏机的势头，年底分红少说也是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咱们先进去，稳住脚跟，就当是卧薪尝胆。等摸清楚了他的底细，熟悉了公司新的运作模式，以后再想办法把主动权拿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啊！您要是现在就这么甩手走了，那才是真的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剩下！”

詹宏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小锤子，敲在陈长青的理智上。

他知道，詹宏说得对。从纯粹的利益角度看，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忍一时之气，保住未来的希望。

可是，他的脑子里，却总是控制不住地闪过张晋那张过分年轻和平静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一想到自己要回到那个工厂，在所有老员工的注视下，向那个年轻人低头，陈长青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他这辈子，从一个小作坊的老板，到被人前人后尊称一声“陈总”，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让他去仰视一个夺走他心血的人？

他做不到。

这比让他倾家荡产还要难受。

走廊的窗外，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正缓缓倒车入库，倒车雷达发出的“嘀嘀”声，单调而刺耳，一声声地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痛苦，愤怒，不甘，屈辱……所有的情绪在他心里熬成一锅滚烫的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光。

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就在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挣扎和混乱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得吓人的平静，一种决定将所有筹码都推上赌桌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