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树人听完，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杯底和茶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他看着张晋，眼神里的欣赏之色毫不掩饰。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考虑得很周全，比很多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人，看得都更远。对公司的控制权保持警惕和重视，这是好事。很多年轻的创业者，就是倒在了这一关上，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了，结果一扭头，发现孩子不跟自己姓了。”

唐树人这句半开玩笑的比方，让办公室里稍微有些严肃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他身体坐直了一些，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行，既然资金上你暂时有自己的规划，那我们就不谈这个。你跟我说说，除了钱，你现在公司主要还面临什么其他的问题？或者说，你觉得最棘手、最让你头疼的地方是哪里？”

这个问题，正中张晋的靶心。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眉头也微微蹙起。

“唐校长，要说问题，那确实有一个，而且是天大的问题。”

他看着唐树人，开始详细地分析自己目前的处境。

“您可能也知道，在我入主小霸王之前，‘小霸王游戏机’，虽然赚了点钱，但名声一直不太好。最大的硬伤，就是被无数的家长和媒体诟病，说游戏机是‘电子海洛因’，是‘影响下一代’的罪魁祸首。这个帽子太大了，压得人喘不过气。这也是所有做游戏机生意都逃不开的宿命。”

唐树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些社会上的舆论，他自然是清楚的。

张晋的语气忽然一转，之前的沉重一扫而空，嘴角自信地扬了起来。

“而我，当时就是考虑到这一点。邀请小霸王原先的老板陈长青和我一起创立‘新锐小霸王学习机’的工厂。把游戏机模块放在学习机功能下面的课后娱乐模块。以‘学习机’的名头，重新包装。可以说，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没有抛弃游戏，毕竟那是吸引孩子的核心。但我们把重心，彻彻底底地转移到了‘学习’上。我们请了临江本地好几所重点中小学的资深教师，组建了一个临时的教育顾问团队，开发了一整套从小学到初中的同步课程，还有打字练习、五笔输入法、基础编程入门这些非常有用的模块。核心就是八个字，寓教于乐，劳逸结合。”

他说到产品，眼睛里都像是在发光。

“所以，产品本身最大的硬伤，我认为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宣传。”

张晋伸出两根手指。

“宣传方面，我也提前布局了。我前段时间去了京城，跟央视教育频道那边签订了一份广告合同。广告这段时间，已经开始播出了。央视的平台，加上‘学习机’这个概念，我相信，全国范围内的品牌认知度，很快就能建立起来。” 

他又伸出第三根手指。

“然后是生产。之前赚到的钱，我拿出了一千五百万，全部投到了工厂那边，让他们对生产线进行全面的升级和扩大。我跟厂长算了笔账，等到下个月，我们的生产效率至少能翻两番。只要市场有需求，我们的产能绝对能跟得上，不会出现想买买不到货的尴尬情况。”

产品、宣传、生产。

他一条一条地分析着，逻辑清晰，准备充分，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能力。

他说完这三点，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像是矮了一截，语气也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他看着唐树人，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和苦涩。

“唐校长，产品、宣传、生产，这三个环节，我都已经尽我所能，做到了最好。但是，现在整个项目，还卡在一个地方，一个最关键，也是最要命的地方。那就是……渠道。”

“渠道？”唐树人重复了一句，眼神专注起来。

“对，就是全国范围内的经销商网络。”张晋点了点头，语气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我们的产品再好，广告打得再响，生产线转得再快，如果不能把货铺到全国各地的商场、柜台，那一切都是白搭。消费者在电视上看到广告，兴冲冲地跑到商场去买，结果人家说没这个牌子，那我们前面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他身体往后靠了靠，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

“不瞒您说，为了配合央视的广告，我前两个月，就想把这个网络给铺起来。我以为，只要我们的产品好，给的利润空间足，应该不难。但现实给了我一巴掌。” 

他自嘲地笑了笑。

“太难了。那些地方上的大经销商，一个个都是人精。他们有的看不上我们这种新牌子，有的嫌我们名气不够大，压货有风险。还有的，狮子大开口，要的条件非常苛刻，不仅要极高的返点，还要我们承担所有的铺货和宣传费用。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磨破了嘴皮子，花了两个月时间，也就仅仅在少数几个地方，谈下了几个规模不大的经销商。这跟我们想要的全国性网络，差得太远了。” 

“这件事，就像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在我心口上。这才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短板。”

张晋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阳光移动，光斑在地板上的形状悄然改变。他把自己的困境，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唐树人面前。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求助。

唐树人一直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很平静，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担忧。直到张晋完全说完，他才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地放下。

他的嘴角，慢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脸上浮现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不以为然的神情，却又充满了让人心安的自信。

他看着一脸愁容的张晋，轻描淡写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