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群在他们眼前立成墙。那是一堵由活的微型机器拼起来的墙，每一颗眼珠都是黑的，每一缕震动都指向同一个命令。

它们从四面压来，像合拢的峡谷。

异形队员将壳膜的纹理全部收敛到尖端，用最薄的刃切最厚的黏，蜂群的壁面被切出一道道细缝，缝里立刻被新的个体补上。

“时间不够。”有战士低喝，“它们递补太快了。”

“那就别切缝。”凌飞的声线冷静，“开门。”

她向前一步，肩胛里的光丝猛然绷紧，在空气里撕出一条微不可见的细痕。

细痕从蜂群壁面一笔划到底，像有人把夜色的表皮揭了一指。

蜂群受创的一瞬间涌来更多个体，试图抚平伤口。

K-7动了。

它没有按兵书上的节奏去做。

它抬起脚，像将一整片山从地里拔起。

暗红的光沿着它的骨纹一节节亮起来，亮过头冠，亮过肩胛，亮到背脊尽头。

下一息，它的身形向外张开，一层层甲片一瓣瓣上翻，软膜腾起如幕，它在一瞬间化为百米高的巨兽。

有那么半拍，连蜂群的嗡声都迟疑了一下。

“别看。”林皎皎压下声音，“继续。”

巨兽展开的第一记，不是拳，不是爪，是一条从胸腔深处缓缓推开的大潮。

那潮无形，却沉重到像把这片空间的重量都拢在掌心。

它向前推去，蜂群最前列整片塌陷，被拍成一层薄薄的影，再被撕成飞扬的灰。

炮台感知到了这股潮。

它们的呼吸猛然加快，环心的光从冷白涨到刺目，成束的电丝像横扫的刃向巨兽胸口斩来。

空气因高压而发出尖而薄的叫声，叫声抵达巨兽的皮膜，皮膜瞬时收紧，像一整张鼓面绷到极限。

“护。”K-7吐字很轻。

潮与光在它的胸前相撞。电丝像落入海面的雪，被瞬间压碎，碎成无数细亮的花。

花溅起又落下，被下一层潮吞没。

潮没有退，继续推，推着蜂群的碎影和电花往两侧翻卷，正前方的路像被海从礁石中一寸寸舔开。

“看左翼。”傅东海的声音从后线稳稳压来，“第二圈有补位。”

“我来压。”K-7不回头。

它的背脊拱起，背甲一瓣瓣怒张，如一丛黑色浪花在无风之夜里默默立起。

每一瓣甲的根部都有细密的孔，在孔里潜伏的是一种低频的脉。

它将脉释放出去，释放到蜂群的节拍里，像在一场合唱里掺进了更低更稳的一根音。

蜂群的扑击忽然乱了一线。那一线不大，却足以让补位在半息里慢了一瞬。

“就是现在。”凌飞的声音在每个队员耳里炸开，“穿。”

她足下的薄场猛地扩开，带着她的身影像箭一样，沿巨兽潮推开的那条路笔直掠过去。

她身后的混编精锐像同一根弦上的羽，被弦抖起便向前发。

人类的气息在罩内一次次压薄，变得跟异形猎手的呼吸一样短而锋利。

仆从体的骨纹亮了又灭，亮了又灭，像在用一盏盏小灯照出一条不该存在的路。

炮台不允许这条路存在。

它们的光囊同时亮到极限，电从环心被硬生生拧出，拧成粗得像束的柱，柱与柱之间织成一张白网。

白网垂落下来，几乎要将整条通道封死。

巨兽抬起了一只手。

那不是人类的手，也不是任何已知生物的手。

那只手像由山体的裂缝生出，由深海的黑潮塑成。

掌心里有一块缓慢旋转的暗面，暗面周缘是细碎而明亮的细鳞。

手抬起时，空间里所有向下的力量，像被它拢了一把，向上一掀。

白网被掀起。

不是破，是整个被掀。像渔夫用力把潮上昨夜撒下的网拎离水面。

电花在半空里四散，落回炮台环心，环心在瞬间被自己的回流灼出细微的焦褶。

蜂群趁隙再扑。它们不怕烧，不畏潮。

它们扑向巨兽的喉，扑向巨兽的腋下，扑向每一道甲缝可能藏住弱点的地方。

巨兽没有躲。它让这些黑影压在身上，又让身上涌出的低频震荡一圈圈扩开。

震荡不响，却沉。

蜂群的节拍在这片沉里短短失去同步，像被人按住了心尖。

“右侧三点钟，补口。”林皎皎提醒。

K-7身体侧过去半步。巨大的身影遮住了凌飞所在的那一线。

下一息，第三圈炮台向它的侧肋倾泄出最猛烈的一轮吐射。

电柱如瀑，瀑底便是它。

巨兽没有用背甲迎，只让侧肋的皮膜像风下的幕布一样轻轻鼓起。

鼓面绷到极限时，它用两根骨指向内一扣。

一股向内的力在它身侧迅速聚成一个凹。所有砸来的电与力都被拖向那个凹，拖去的同时被拉细、分解，像倒进漏斗的砂。

凹在饱和的那一息骤然一松，反向吐出一股比它吞进去更薄更快的劲。

那劲扫过炮台的环面，在其表层划出与骨纹相同的细纹。环心的光滞了半拍。

“再推。”凌飞喝。

巨兽的脚掌深深按进虚空里看不见的泥里。

它把整片看不见的地当作有形的地来用。脚下有筋，筋向后绷起，背脊再拱，胸口再沉，潮再起。

潮起处，蜂群被剥离，像从岩面上剥下来的风干苔衣。潮背后，混编队伍如线上的珠，被这股力一个接一个推向更深的暗。

“为了我们脚下这颗星球。”K-7的声音这一次不低。它不喊，却穿透了每一层噪音，像在每个人的骨髓里落下了钉。

有人在罩内回了一个字。

“是。”

这一个字不响，但很重。它落下时，人的气息里多了一寸硬。

仆从体的骨纹亮到更细，细到像一条在黑纸上划出的浅银。

有人类战士用火场裹住身体最薄的部位，让对方的电从自己身上滑走。

有人在奔行中低低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化成一抹如烟的冷，贴着蜂群的眼与眼之间掠过，让它们在半息里以为看见了两条路，从而错开了最致命的一次撞击。

巨兽的肩胛被连续三束电柱正面打中。

皮膜下的暗光剧烈一颤，它的身体纹理里涌起一阵快速的潮汐，像群山里的积雪在春日里同时坍落。

它没有退，反而让这阵内潮顺着骨缝往外倒，把电的余威化成一圈向外拓展的波。

那波没有光色，却在每个人的肌肉里留下了一记极轻的痒。

痒过后，四周短短静了一息。

“第三梯队，侧穿。”傅东海在后线压住节奏，“别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