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勒哥冷笑一声：“他本就不该替我们扛。”

“这是咱自己的事。”

他语气平静，反而多了几分皇者应有的冷峻，“我早就知道，阿依登不是简单商人。他若只想发家致富，就不会修兵站，不会年年上贡兵甲账册，不会在太庙年礼上当众替我分忧，他不是在邀功，他是在铺垫。”

药罗葛点头：“就差一步了。他要是敢在大朝上递一个边军自筹请兵的折子，就不叫奏折了，那是请旨改朝。”

毕勒哥没说话，只是眼神更沉了。

“主上，”药罗葛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属下斗胆说一句：不如从信仰上动手。”

毕勒哥挑眉：“你是说，摩尼教？”

“对。”药罗葛声音低沉，“这人最早就是靠宗教势力起的家。摩尼教在北市传播极快，表面宽仁，实则组织严密。回鹘以天道正统立国，而他私下招揽教众、隐设教坊，若能掌握他与异端通谋之证，便可借宗教法庭先声夺人。”

他顿了顿：“先定他亵渎天神，再定他私自募兵，两罪并举，王庭便可先发制人。”

“反正他现在要的是名声，我们就从名声上掐死他。”

毕勒哥听得目光一亮，却又沉下脸：“你以为他会束手待毙？”

药罗葛咬牙：“不会。但他若要动，也得顾忌名义。他若是被宣布为异教乱臣，再造反，就成了叛神之徒，哪怕他手下真有兵，那些兵也未必人人敢跟着他干。”

“他的钱买得了人，但买不来神。”

毕勒哥点了点头，显然被说动了，但随即又冷笑一声：“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咱们知道，他不会坐以待毙。”

“他现在养的那两千人，说是边贸护卫，实际上哪一个不是他亲自面试、亲自供养的？等咱这边一动手，他立刻就能拉旗。”

“问题在这儿。”药罗葛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们一动宗教法庭，他就可能抢先一步，挟信众暴起。他敢在宫中留教坊，敢明目张胆搞布道仪式，说明他对那些人掌控力极强。”

“真开打，我们宫内不一定占得上风。”

毕勒哥看了高达一眼：“赵桓真就说了这么一句？将其除于未然？”

高达点头：“是。赵皇知此事凶险，故未作硬派干预，只给主上一把刀，怎么用，由您定。”

“但这话的意思只有一个：要动，就得动得快，动得狠，动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药罗葛手指轻敲椅扶：“得有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由头才行。最好是让他从自家宗教圈里出问题，我们再借宗教堂法介入，先不动兵，只封人……待他露出破绽，再一剑封喉。”

毕勒哥看向他：“你真觉得能行？”

药罗葛点头：“这是唯一不用兵就能先夺他权的办法了。他信教太深，连他最早的仓管头子都是教徒出身。只要能把一两个从教中策反，再制造一起异端献祭的教案，就能以信教异化为由头，逼得他自己跳出来。”

“等他动了，咱就能定他阴谋叛国，顺水推舟。”

毕勒哥目光落在桌上的密信上，“这招若能成，我们就赌这把。”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不怕打仗，但我不想打没准备的仗。”

毕勒哥语气缓下来，但眼神仍冷。

他说着，身子往椅背轻靠，指尖还在慢慢摩挲那封信，“所以我们得算准，什么时候拔刀，怎么拔，拔下去之后，能不能有人接得住。”

药罗葛点头：“要的是把局布成他动不了，我们动得狠，但问题是，教案虽好，一旦没掌握住节奏，反倒让他抢先揭竿，那就是咱们主动掀桌。”

毕勒哥也明白这点，转头看向他，问：“你有其他法子没？”

“也不是没有。”药罗葛皱着眉头想了想，“咱们可以从他盐道上动文章。只要让人查出他那几道货尾有夹带兵器，再借口违禁军械走私，便可由兵部堂审，绕开宗教审判，直接封营锁人。”

“问题是……”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这路子要有人供出来，不然叫他反咬一口，说是朝廷打压正商，那反而适得其反。”

毕勒哥听着摇头：“你我都清楚，他铺这局铺了两年。能被抓出违禁军械的车队，不是没有，但一定都洗得干干净净。”

“宗教那条是风险大，成效快；兵路这条……慢，还容易折回。”

“还有一法。”药罗葛突然想起似的抬起头，“让咱们在边市挑起争斗，制造一场民乱，然后查他为首煽动，借机清算人手。”

“行不通。”毕勒哥立刻否定，“他在北市根深叶茂，乱起来吃亏的是百姓，到时候咱再出兵清人，只会背上镇压良商的名声。”

他烦躁地叹了口气，“我不怕背骂名，可怕的是，这名声一旦落地，连我在王庭里的号召力都会被消耗。”

“那……”药罗葛想了想，忽然神情一凛，像是心中闪过什么狠招。

“主上。”他压低声音，“再不然，臣亲自去见他。”

毕勒哥一愣，回头看他：“见他？”

“对。”药罗葛眼神沉了下去，“这些年他对我并不戒备，甚至数次试图拉拢我，我都婉拒。”

“如今他正要筹建北市的第三教坊，我可以主动上门，表态愿意与他联手，并提出……联姻。”

这话一出，殿中气氛陡然一静。

“联姻？”毕勒哥皱眉。

药罗葛点头：“我有个庶女，年方十六。他膝下虽无明妃，却最重家产继承，一旦他愿与我结亲，便会放松戒心。”

“而一旦设下宴席，我便可设局。将他邀入私宴，再由内应引入宫廷侍卫，里应外合，一击必杀。”

毕勒哥看着他，久久没说话。

这是个大胆的法子。甚至是险中求胜的法子。比起布教案、布走私，这种“自己做饵”的做法更直接，也更危险。但……也确实胜算更大。

毕勒哥沉声道：“你若进他圈子，一旦失手，恐怕你不仅命难保，连你府里人都要被拿去祭旗。”

药罗葛却面无惧色：“主上，咱们若真想动手，总得有人背这一刀。”

“比起让阿依登夺了王庭……我药罗葛宁肯死在他宴席上。”

“而且——”他忽然看向高达，“咱还有宋人。”

高达拱手上前，平静开口：“此事若成，宋人自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