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领兵的内侍沉着脸，不卑不亢道：“赵构勾结金人、谋逆私兵、假传圣意，证据确凿。此时若再违抗旨意，即为抗旨从逆，当场格杀。”

话音刚落，那几名兵丁已沉步上前，长刀架在赵构左右，气息如铁。

赵构看着面前那柄刀，呼吸一滞。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演给谁看的场面，不是廷争里你来我往的交锋。

这是定局。

他彻底败了。

“赵桓……你个假货……你怎么敢……”他咬牙切齿，挣扎着，却终究被两名兵丁牢牢按下。

“我是为了大宋！你们迟早会后悔的！迟早！”他吼着，声音沙哑，连袖袍都挣裂了几道。

可再吼，也没人应了。

圣旨已下，京兵强押。

一炷香后，赵构已被五花大绑，塞入马车，卷帘合上时，他的眼神还在咬牙切齿。

像是一头困兽，被硬生生从命运的暗巷里拖了出去。

等赵构的马车彻底离开驿馆，孙廉才如蒙大赦般，瘫坐回榻上。

额上冷汗密布，后背已湿透。

“完了。”他喃喃一句。

刚才他赌了一把，没跟着赵构硬抗，现在看来，赌对了。

赵桓不是不知道这边的动静，而是早就盯上了。

而赵构，根本不是代表朝廷，是在拿朝廷的旗号做自己的局。

孙廉心里五味杂陈。

他本就不是不识大局的人，甚至自登州调来岳州起，就知道这地儿不太对劲：文契不清，地庄暗换，富商来得太快，驿道修得太勤。

但赵构带来的，不只是理由，还有圣意，或者说，他号称的圣意。

那个时候，他确实信了。

可今天圣旨一下，孙廉才明白过来：所谓的陛下授意，体察上意，原来不过是一场掩耳盗铃的谎言。

而他孙廉……差点就成了那副戏台上最大的笑料。

“幸亏我问得早。”他低声说着，起身快步离了赵构的住处，头也不回。

整条驿道此刻都静得出奇，连远处守门的驿卒都站得笔挺，眼神冷漠。

孙廉走在廊下，回头望了一眼那道早已被合上的门帘，只觉得寒气从心底升起。

这一晚的岳州，没有风，没有雷，也没有兵变。

可这一纸圣旨，比什么风雷都来得更重、更响。

而从这一刻起，孙廉知道，这一场圈地的事，天大地大，跟赵桓半点关系都没有。

也好，至此清楚了。

孙廉回到驿馆后，第一件事不是歇息，而是吩咐下人关门、熄灯、谢客，然后独自坐在灯下，一盏茶热着也不喝，眼神死死盯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良久没动。

外头还很静，夜深人静。

可他心里，一点都不静。

“这一刀……砍得太狠了。”他喃喃低语，指尖微微颤抖，掌心全是汗。

赵构刚被押走那会儿，他确实松了口气。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那一口气里藏着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大的麻烦。

赵构这条线塌了没错，但问题是，自己在这条线上，可是有名字、有签字、有官印的。

地契上的准字，批条里的允施，地方丁役的调派令，全都是他孙廉的亲笔。

虽然这些操作，都是赵构奉旨安排，他只是照办，可一旦朝廷彻查下来，赵构是谋逆，他就是，共犯。

不抓他入狱，朝廷都算仁义了。

“不能坐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在脑子里飞快梳理局势。

第一种办法，撇清自己，但这想法刚起头就被他自己否了。

撇清？怎么撇？这么多批文、指令、地契，哪样不是他亲签？真要赖，连个人证都赖不掉。关键是赵构现在还活着，被押去了临安，一旦朝廷问他圈地靠谁操作，他要是指口说孙廉，自己就成刀下鱼肉了。

第二种，自首。

把赵构的事一股脑倒出来，博个立功减罪。

孙廉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这法子虽可行，但有个大前提：他得抢在查之前。

一旦查账动手，或是宗泽那边兵马一到，把文契一对，连立功的机会都没了，直接就是你知情未报。

太被动了。

第三种，借梯下楼，把主动权握回来。

他眼神亮了一下。

“不能再等了。”他低声说着，唤来心腹家人，“现在、立刻，给我写一封亲笔奏陈，送去临安宗帅大营，必须快马加急，明早前就要到。”

心腹愣了愣：“老爷，您写什么？”

孙廉盯着他，一字一顿：“我写……赵构勾连富商，擅开庄田，妄图借驿道设兵、通敌谋逆。”

“我，岳州知府孙廉，率先检举。”

家人都傻了：“可……那不就是……”

“闭嘴！”孙廉低喝一声，猛然起身，语气冰冷，“你以为我是在告密？我是在自保！”

“我要的是态度，态度比事实重要。”他说着，冷冷一笑，“我要让朝廷看到，我是第一个站出来反赵构的。”

“别人查我是同谋，我就反查他们是帮凶；别人说我批地，我就说是奉旨操作、被赵构欺瞒。”

“我亲笔写下始末，自己送过去，不等他们查，就摆上桌。”

“到时候，不管赵桓信不信，宗泽也得掂量我是不是条会看风向的忠臣。”

他说到这儿，眼神里那股压抑许久的锋利终于显露出来。

这一路官场沉浮，他孙廉能熬上来，不靠别的，就靠一个字，准。

风往哪边吹，他心里得准。

眼下这风，是赵桓动真格了，那他就得顺这股风往上靠。

吩咐完后，他独自坐回桌边，手指在茶盏边沿轻敲，“赵构啊赵构，你聪明归聪明，就是太信自己。”

“以为骗得了百姓、瞒得了官府，就能蒙得过整个天下。”

“现在可好，马前失足，车毙临门。”

他叹了口气，脸上没了刚才的紧张，只剩一丝疲惫、一丝清醒。

他知道，从今夜开始，他不再是赵构手下的岳州知府，而是识时务、主动检举的忠臣孙廉。

能不能保命、保官，甚至更进一步，全看这一步棋落得准不准。

窗外夜雨又起，润物无声。

而屋里，一封亲笔奏章，正被封蜡打印，装入信筒。

火漆落下的那一刻，孙廉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是惶恐，不是懊悔，而是，赌徒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