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就哑。”赵桓揉了揉脖子，叹气，“真是一张嘴能说得人头皮发麻，一到动手就能掀庙拆田……我还真以为自己这两年练出来了，今天算是明白了，想管一个乱摊子，比带兵打仗还累。”

他脱下外袍，走到她身边坐下，望着那几个木铃，笑了笑：“这是新做的？”

“嗯。”吴诗雨将绣绷放下，轻轻揉了揉眼角，“让人照着南边老工匠的手法刻的，无声铃，摇起来轻，不吓孩子。”

赵桓低头拿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果然无声，摇起来只是一点点微振。他点点头：“你倒是心细。”

吴诗雨笑着斜睨他一眼：“你若是真心累了，我就替你请个假，明儿早朝不去。”

赵桓哈哈一声：“你以为这是做生意的？官家说不干就不干？”

他靠过去，半搂住她的肩膀，声音低了些：“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请一天，带你跟芸娘出去走走，没什么宦官侍从，咱就穿着便装，出得城门看看春田，看那些百姓是怎么活的。”

吴诗雨靠在他肩头，轻声道：“那……等祯儿再大一点儿，你若真能抽出一日，我陪你去。”

赵桓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就这么靠着，屋里只听见炉火噼啪。

吴诗雨靠着他肩头，静了片刻，忽然低声道：“祯儿如今也满月了，宫里那些该讲的礼数也都过了……你这边，是不是也该去贤妃娘娘那儿坐坐？”

她语气温温的，没有责怪，也没有醋意，就是像提家常那样，说得轻松随意。

赵桓听了，顿了顿，随后点点头，嘴角挂着一抹了然的笑意：“你这话我明白。”

他抬手捏了捏她的指尖，低声笑道：“贤妃今儿带了一整天孩子，晚上我都没让她出来，她那性子，一样事能琢磨半宿，照顾孩子比上朝还累。”

“我没急着过去，就是想着先让她歇一歇。明儿一早，我就去她那儿，带些吃的，哄哄她。”

吴诗雨听着，也笑了，语气像是放下一桩事：“你若不提，我就当你还在故意避着她。”

“你们这些男人啊，嘴上说体贴，心里打算盘。芸娘是性子硬，可她不是不盼着你过去。她能在你身边走到今天，也不是为了当个没人疼的贵妃。”

赵桓哎了一声，伸手刮了她一下鼻尖：“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冷不冷落，那不是随我起的，是看她愿不愿搭理我。”

“你以为她真是宫里规矩约着不出门？不是她不出，是她这两天不爱理我。”

吴诗雨扑哧一笑：“她是冷你，又不是恨你。你一去，她见了你，心气下来了，自然又好回去。别装糊涂。”

赵桓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好好好，听夫人教训。”

他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声音懒懒的，却透着一股子人间烟火的温情：“明儿去给芸娘赔个不是。再晚一日，连祯儿看我都要生分了。”

吴诗雨轻声笑着没说话，只把手往他衣襟里探了探，替他整理了一下披风的扣子，手没收回去，反倒轻轻在他胸口停了一下，像是蓄了点话才开口：“对了，我过几日便得出宫一趟。”

赵桓低头看她一眼，眉峰一挑：“织坊那边又有事了？”

吴诗雨点点头：“春季这一波染料到了，南厂那边说有几批布料在运输途中出了岔子，损耗太重。我得去一趟南塘坊，把人和账都理清楚。”

“再者……”她轻声顿了顿，“宫里训练的那批女工也到了该下坊实习的时候了，总不能老关在内院里做样子。她们是给未来开的口子，不给她们机会，百姓的女儿就永远进不来。”

赵桓听完，点了点头，眉眼里没什么意外，反倒带着一丝宽慰的欣赏：“你肯出宫做这事，我是放心的。你这织坊推出来，说到底是为江南的百姓女户闯一条生路，不是给宫里多摆几匹花布的。”

他说着，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过出宫这一趟，可不比前几次，你身份不同了，不许再轻车简从，一个嬷嬷带着就敢往外走。”

“你上回去了三天，消息都绕了两圈才传回来，我在宫里听说你晚上吃冷饭，差点让太医院去给你号脉。”

吴诗雨轻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带上一堆随行，坊里那些女头工一见就拘着了，哪还敢放手干事。”

赵桓不吃这套，声音一沉：“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出宫，该讲的规矩得讲，该有人护的也得护。”

“这次我让梁红玉再随你一道。”

吴诗雨闻言，轻轻皱了下眉，神色却还带着温和：“不用了。上回从西坊回来，梁将军护我走了一路，那阵仗闹得不小，坊里几个头娘到现在见我都还发怵，说是连话都不敢高声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着赵桓：“我不过是个做针线的，又不是去镇匪剿匪，有个婆子嬷嬷足矣。再说了，梁将军身上正担着兵事，哪是我这种出宫小事要得动的人？”

她这话虽说得理所当然，可赵桓脸上的神情却一点没松。

他缓缓坐直了些，眼神平静，语气也不重，却像铁水泼地一样，一点不容缓和：“我说要她陪，就得她陪。”

吴诗雨一怔，微张着嘴想再辩两句，可对上赵桓的目光，话却没说出口。

他没等她再开口，自顾自道：“你现在不是一个宫中才人，也不是哪个织坊里的主事娘子。你是皇子之母，是朝廷册封的贵人，是我赵桓的内眷。”

“你走出宫门，代表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身份。你推的是官坊，是新政，是一条江南百姓女人翻身的道……这事上，哪个人不盯着看？”

“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我看的清楚，女子做事，哪怕十样做成九样，那剩下那一丁点破绽，外人都能揪着把你从头黑到脚。”

他说到这儿，语气稍顿，眼中带出一丝隐隐的锋意：“所以，这不是你要不要的事，是我要不要让人拿你说事的事。”

“梁红玉去，能保你平安，更能压住那帮阴阳怪气的人。她一个女将军，杀得贼匪闭嘴、兵头点头、衙役绕道走，她护着你，便是替我立一道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