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桓，在龙案之后，神色平静，茶也不饮，目光落在朝堂之外的天光。

他知道，这一步若踏稳，朝廷就有了第一条实打实的生钱渠道，有了真正的财政自转，有了摆脱旧臣架空、依赖豪强的资本。

瓷茶盐铁，不过是个开始。

朝堂上的气氛还未完全平息。赵桓一锤定音，瓷茶盐铁开路，南市三地设点试行，一众官员各怀心思，场面虽无激烈争执，却也显出暗流涌动。

正当此时，文班之中，一道温稳的声音缓缓响起：“启奏陛下，臣胡宏，有一事奏请。”

赵桓目光一动，抬手道：“胡卿请讲。”

胡宏从班列中迈出一步，拱手肃容：“关于今岁春闱科举，前两轮笔试、复试皆已圆满收官，誊录、巡监、查防诸司已于前夜完成最终汇总，作弊者降至历年最低。第三轮策问殿试，臣请定期于下月初十，并拟请陛下御前亲阅。”

他语气不急，条理清晰，却又不带丝毫官样文章，现场不少大臣听到作弊者降至历年最低时，眼神都不自觉动了一动，几位礼部官员甚至露出一丝自豪。

“下月初十……”赵桓轻声重复了一遍，微微点头。

“如今朝务甫定，南北赈务初起，诸事皆需人才。此届科举能清明公正，实为国家之幸。”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胡宏身上，笑意微显，“胡卿，你这一年忙得比兵部还像打仗，倒是赢了一仗漂亮仗。”

胡宏略带一笑：“陛下谬赞，臣不过是按规矩做事，所幸手下有能人，诸司亦肯协力，得以勉力支撑。”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道：“不过臣斗胆一言，陛下既允赴大昭寺设福赈灾，恰与殿试时间相近，若能于祯福法会之后择吉日同赴贡院，则福会之后赐才，合人心，亦应天意。”

这话一出，不少人心中顿时一亮。

一前一后，一为皇嗣诞生祈福，一为国家求才明政，这么一接，仪轨上看是顺天应人，实则……是借一场福会，把这场科举硬生生推成了民心共聚的大场面。

而百姓最记得住的，不是谁中状元，而是谁给他们粥吃、谁让他们的孩子也能当官。

赵桓轻轻一笑，心头了然。

这胡宏，不动声色间，又把局推了一步。

“如此，也好。”他点头，“法会之后第三日设殿试，由朕亲阅策问，礼部、都察、诏监三司协同。”

“臣遵旨。”胡宏再拱手，退回班中。

至此，科举终轮之期终于定下，百官纷纷低声互议，几位礼部官员交换眼神，显然已经在掂量人选、拟定程序。

赵桓立在龙案之后，手背搭在檀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他没有再多说话，只是看着下方文武百官，心里慢慢升起一丝踏实感。

大昭寺有福会，贡院有殿试。

赵祯出生，是朝廷的喜；南市起局，是国策之兴；而这场春闱，则是他赵桓给这个乱世布下的根。

别人只看到科举收束，人才筛选，他却看到了更远，当这群通过新制而上的士子，成为将来地方州府的支柱，他们不会是庙堂老套路里调教出来的混官，他们会记得，自己是靠一场清明考试上的名，而不是靠钱、靠人情。

他们会记得：这个朝廷，是让他们有路走的那个。

这，就是新政的起点。

他回头望向案上那册科举档案，字迹清楚，一页页排得整整齐齐，犹如一道初具雏形的长路。

“很好。”他低声自语。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这条路，修得再宽一些，能让更多人走上来，不管是出身世族，还是流民织妇，只要有真才实学，就不该被落下。

赵桓的目光从科举册页上收回来，缓缓抬头，目光再度落在文班中的胡宏身上，语气不重，却带着一股子钉入骨缝的冷意：“胡卿，此番春闱虽说查防严整，作弊者降至历年最低……但最低不是没有。”

殿中一瞬间安静下来，几名主考官员神色微变，有人甚至额角微汗。

“朕不要你们给我报个好看的数字。”赵桓声音仍淡，却句句清晰，“我只要两个字，干净。”

胡宏低头拱手，神色不变：“陛下所言极是，臣已经命人将查防录事再度过审，凡涉抄卷、代笔、通题之事一律不留情面，哪怕是最后一刻查出，亦必逐出贡院，公示朝堂。”

赵桓嗯了一声，似是满意，又似未尽信，但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略一侧身，目光移向站在武班首列的宗泽。

“宗老爷子，文考已定，那武举呢？”

宗泽本就站得笔直，闻声即刻一步出列，拱手抱拳：“启禀陛下，今年武科比往年推迟一月，待殿试后便可行初试。臣已与兵部、禁军、兵院三方拟定比武流程，重文试、强技艺、严查家世，务求清理浮滑之徒。”

赵桓挑了挑眉：“家世也查？”

宗泽语气坚定：“查。不查家世，子弟挂名军籍、作假资历、冒充营兵者比比皆是。臣已令兵院连夜调卷，凡是籍册混乱、履历可疑者，统统剔除在外。”

“这次武举，要的是能带兵、能打仗的，不是练两年花拳绣腿就来谋军官肥差的。”

赵桓闻言，面露笑意：“很好。老爷子你这脾气，我喜欢。”

宗泽也笑了笑，收回拳礼，道：“若陛下准许，臣还想提一事。”

赵桓抬手示意他请讲。

“臣欲于武举后设一月将新营，将殿试中选者、兵部试补生员、各地举荐者一并集入军中短训，设实兵对抗、骑射远征、战阵操演三项考评，以此择其可用之将。”

“此举若成，可筛真才，破裙带，也可堵异议者之口，以后谁再说新将不如旧军出身，便拿这份评训档案堵他的嘴。”

这番话一出，武班中不少将校眼神一震。

赵桓沉吟了片刻，忽然笑了：“你这是……要把武举也变成实战选拔了？”

宗泽拱手：“朝廷打的仗多了，不能再靠人情调将，得靠实用。”

赵桓听完略一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很好，此事朕准了。”

他语气平缓，却透着分量：“你设的这将新营，不光是磨刀石，也是定心丸。往后只要你这考评档案做得扎实、做得公正，朕就准你破格提拔，哪怕他是个寒门子弟、无门无派，只要打得好，带得动兵，就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