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一听，抱拳大声：“谢陛下信任！”

赵桓摆摆手，接着又道：“不过我还有一句。”

他声音稍稍压低些许，眼神从宗泽扫向武班中那些年轻的校尉武官：“将新营，是选武将，不是选拳王。”

“若是只会舞刀弄枪、体格强壮，那顶多算个好兵。真正的将才，不光得身子硬，更得脑子清。”

宗泽一听，立马会意：“陛下的意思是，兵法也得纳入评考？”

赵桓嗯了一声，淡声道：“不错。”

“单兵格斗、百人对抗这些都好，是看他们能不能上阵。但我还要考他们能不能用人、能不能设阵、能不能在局势未动之前就先一步动脑子。”

“你想啊，真正的仗，不是靠一个人冲上去砍三百个敌人打赢的。”

他说到这，目光落在下方几位年纪稍轻的参军官上，“若是有人体力平平，骑术箭法也就过得去，但兵书熟记、战例能讲、布阵得法，你告诉我，这样的人要不要？”

宗泽眼神一凛：“要！当然要！”

“臣明白陛下之意。这种人若能再跟一线主将磨个两年，说不得就是个未来的军策中枢。”

赵桓点点头：“所以，考评里，兵法策问必须占权重。”

“甚至朕可以下旨规定，若某人兵法一项拔尖，哪怕他体力略逊，也可破例酌情入选。反过来，只会蛮干、却不知变阵应敌之术的，不管臂力多大，也不过是个不听指挥的败兵。”

宗泽当即拱手：“臣谨记，臣即刻修订考纲，将兵策、战理列为主项，务必从中筛出能动脑子的将才。”

“嗯。”赵桓满意地点头。

“兵，不只是打出来的。是算出来的，是带出来的。”

他顿了顿，低头看向案上摊开的兵部资料，语气不疾不徐：“咱们这朝廷，过去吃过太多蠢仗的亏。不是没兵，是没脑子带兵。现在要换，就得从根上换。”

宗泽正色拱手：“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桓缓缓抬头，扫视一圈文武百官，声音清透如金石：“诸位，记住了，从今年起，不管是文考还是武举，朕都要看一个实字。”

“文要能办事，武要能打仗，光会写八股、舞长枪，那是唱戏，不是治国。”

“这条路既开了，就不能回头。谁要敢借着老规矩往里灌人情、走后门，朕必查，查到一个，不放过一个。”

殿中再无一人敢吭声，空气中仿佛能听见落针声。

许久之后，赵桓才微一挥手：“退朝。”

文武百官齐声拜倒：“臣等，遵旨！”

阳光刚好越过殿檐，洒在瓦面上，闪着一点微光。

朝会一退，赵桓没回春和殿，也没召大臣议事，而是径直转去了后宫。

他脚步不快，宫人太监远远跟着，也不敢出声打扰。赵桓衣袍未换，朝服上墨蓝暗纹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眉眼却透着松快。

今日的朝会，是实打实的硬仗，一刀砍在了文武两路旧规矩上。

但有些时候，砍完刀，也得找个地方消下火。

很快，他到了贤妃所住的宸昭宫。

门口早就有眼尖的宫女跑进去通传，屋里轻响两声，帘子才刚掀开，史芸便抱着小赵祯站在了门口。

她没穿华服，只是素绸常衣，眉间也没描红，只是一双眼清亮透底。

“你怎么来了？”她说这话时笑意轻浅，嘴角一弯，赵桓原本压着的情绪一下子就松了几分。

“今儿朝会打了半场仗，退下来就想见你们娘俩。”赵桓走上前去，伸手在小赵祯脑门上点了点。

那小家伙不过七八个月大，正是最能蹬腿拍桌的年纪，看到赵桓靠近，还咧嘴咯咯笑着伸手乱抓，抓住了赵桓的袖子就往嘴里塞。

“啧，这小子，就知道啃我的袖子。”赵桓笑着把他抱过来，在怀里轻晃两下，孩子笑得更欢了。

史芸坐在一边，给他倒了杯茶，目光温柔地落在这对父子身上，“你不是说今日武举考纲要定下来吗？那么快就完了？”

赵桓没答，反倒随口问了句：“你猜我今早骂了谁？”

史芸莞尔：“能让你一早动气的，除了李光那些老狐狸，还能有谁？”

赵桓一笑，点了点头：“你果然了解我。”

“文科要查作弊，武科要筛将才。宗泽那老爷子跟我说，他要搞个将新营，把考上的人拉去军营真打三场，谁能带兵谁能活下来，谁就上。”

“听着是不是有点像你以前说的纺织比试？”

史芸一愣，随即轻笑：“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只把那当笑话。”

“笑话？”赵桓眼角带了点戏谑，“那可是你给我上的第一课。”

“你说女子也能织布定利、教人技艺、分工算账……那一刻我就知道，不只是纺织，这世上很多事，不该分男女，只看能耐。”

史芸低头笑了笑，伸手把赵祯的小手掰出来，不让他继续啃赵桓的朝袍袖子。

赵桓见状，轻声道：“你带着这些女子织布的事，朕始终记着。也记得你后来挺着肚子，还自己把账查得干干净净，连吏部都挑不出错。”

“要不是你让吴诗雨接手，现在织坊哪那么快就转起来？”

史芸轻轻笑了：“吴妹妹做得好，我放心。只是你这番夸我……是不是想让我帮你管政务？”

赵桓看她一眼，笑得坦然：“你愿意，便接着做。我知道你早就憋不住了。”

他顿了顿，抱着孩子又逗了一会儿，才招手唤来乳母：“带去后殿，小殿那边窗光正好，睡得安稳些。”

乳母小心接过赵祯，行礼退下，门帘轻轻一掩，屋中终于安静下来。

赵桓靠在榻上，松了口气，望着史芸，神情柔和却正经：“贤妃，我不是来躲清静的，今日真的是……想找个能听我说句实话的人。”

“那些朝臣，有几是真信我会把皇位还给赵佶？”

史芸微一沉默，转过头，目光不再温柔，而是认真：“他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

赵桓轻轻点头：“不想。”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不是脸像，是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旧宋已经亡了一个。我要做的，不是把那亡国之君请回来再演一遍，而是让这天下重新起一条路。”

史芸眼神平静：“那就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