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桓点头，“这年头，纸上盟誓靠不住，真正的纽带是什么？是钱，是地，是血亲。”

他抬起手，拇指与食指轻轻一转，像是捻着一根线：“这些北方郡吏、旧贵门第，眼下虽不敢硬碰，但他们心里不服。而南方这边，文士多、钱粮多，可打仗打不得，兵源也靠北地补。你说，要是真干起来，内斗都能把咱自己撕烂。”

“但要是通婚了，有了姻亲，有了嫁妆、有了利益挂钩，局势就不一样了，你打我一个堂兄，我娘家不干；你贬我姐夫，我亲戚翻桌子。到那时，南北不再是彼此戒备的他者，而是一张网。”

赵桓说到这，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你看，文臣讲道理，武将讲战功，但真正能把人捆住的，往往是一桩桩婚姻。”

“说白了，通婚，是最稳妥的利益交叉。”

史芸听着，没立刻回应，而是低头轻声道：“你这是要我父亲去撮合一场场政略联姻？”

赵桓道：“不全是政略，起码得有七分是自愿。别逼人嫁，也别拿婚事当刀子。但我们要给他们台阶、给他们空间，让他们愿意联姻，而不是被迫。”

“所以才要你父亲出面。他清誉在身，说话分量够，人也拎得清，不容易被人反咬。”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略缓：“你去跟他说，这事不急着办成一半朝廷，但先从江南几户愿意联姻的书香世族着手，再找北地那些家底干净、有实权却不倨傲的将门子弟，一桩一桩撮合。”

“别高调，先低调推动，能成一对是一对，三五对之后，风气自然起来。”

史芸微蹙秀眉：“你确定这招有效？他们会愿意？”

“愿意。”赵桓点头，“因为朝廷态度摆出来了，史澜出面了，那些人就知道，不联姻，是生分，是外人，是下一波查账的可能目标。”

“可一旦联了亲，就等于进了圈子，至少这一两年内，他们能安心稳住地头、官位、田契，不用夜夜做梦等御史来敲门。”

史芸听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低声道：“你这是……用一锅婚事，把南北两边捆成麻绳。”

赵桓也不避讳，微微一笑：“这年头，真心话值钱，但成亲更能压惊。”

“你回头告诉你父亲，挑得准，办得稳，别急着求快。我不求一朝通透，但一年之后，南北婚帖铺开，百姓自然会觉着天下归一，朝廷定了。”

“届时，这条线再往外延，不光是官家子女，连民间世族也会跟着效仿，你想想看，南人娶北女、北商招南妻，连铺子账本都能在床头串起来，到那时候，谁还敢掀桌子？”

史芸听到这里，终于轻轻一笑：“好啊，赵陛下，您这是拿婚事当国策了。”

“史澜听你这番话，只怕要气得喝三碗凉茶压火。”

赵桓懒懒靠着榻角，笑意深深：“他要是真不乐意，你就跟他说，这是你家女婿定的计，管用。这锅，我背。”

史史芸听完赵桓那句这锅我背，忍不住轻轻一笑，眼神里带着一丝调皮，又有点说不清的郑重。

“成，我会跟我爹说清楚的。”她轻轻点头，“反正他从你当上皇帝那天起，就知道早晚要替你擦些非正统的边。”

“你现在开口，他嘴上多半会念叨几句什么以礼乱政，但真办起来，一准比谁都利索。”

赵桓哂然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史芸起身给他添了半杯茶，坐回他身边，手指轻敲着茶盏，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道：“其实说起来，这事……咱们早就动过手了。”

“嗯？”赵桓转头，眉头一挑，眼神微动，“你说哪个事？”

史芸笑意清浅，眼波一转：“你当初还不是让我帮你挑人，说什么宫里不能太冷清，架子得撑起来……我那时候刚怀上赵祯，整日也腾不出身来管事儿，就和父亲合计了几回，从南北世家中选了些出身清白、才貌兼优的女儿家，准备往你这边送。”

“后来不是只留下了一个吴诗雨嘛，剩下那几位，我看资质也都不错，性情也稳当，现在想想，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她说着，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你要联姻，不就是需要人选么？这些姑娘本就准备进宫，身份、教养、年纪都对得上路数，又不是那种市井攀权的，一送出去做郡主、王妃，谁敢说个不字？”

赵桓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没立刻接话，只抿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你啊……倒比我还记得清楚。”

“我说过的话，你都记着，我自己都差点忘了。”他语气像玩笑，又像正经，“你肚子还没大起来呢，就开始为我打前阵了。”

史芸斜他一眼，轻哼：“那是你说的大局。我可不愿等哪天你真成了孤家寡人，前朝兵乱未平，后宫冷锅冷灶。”

“再说，那会儿你这皇位还悬着，我心想，后宫要撑起来，外人也好看点……你不提，我倒真忘了，这批人后来一直养在教坊那边。”

“你若要用，我就让人将名单、底册都再翻一遍，挑得再细些，该安排的，一对一对送到你案头。”

赵桓听到这里，目光不动声色地一沉，缓缓点头：“这件事，的确比想象中要有用得多。”

“那些姑娘若能以宗室外亲的名义，嫁入各路将门、封疆之地，不光是通婚，更是一种册封，朝廷给人情，也给面子，同时在心底种一颗钉。”

“这钉扎得准，哪怕他们心里还有些念头，也得先掂量掂量，娶了咱家人，敢不站咱家队？”

史芸点头：“你放心，吴诗雨那边我也吩咐过，若你真要往外送人，教坊那边的规矩也得改，别真把姑娘们当物件打包。”

“选的过程、送的流程、礼仪安排，都得讲规矩、有体面，这样她们才心甘情愿，也保得住后头那份自愿的面子。”

赵桓看着她，眼里那点笑意终于褪去，声音低下去一分：“贤妃，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觉得……”

史芸轻声：“嗯？”

赵桓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我这个皇帝，怕是真做不出这么真的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