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轻轻扣着茶盏，像是下定了某种心思：“南北通婚这条线，我现在定，你去跟你父亲说好。但这些女子的册封名分、赏赐安排、归属姓氏……等我明日亲批。”

“这事我得亲压一头，让天下人知道，这些联姻，是皇帝定的亲，不是谁私底下互换名帖的投机买卖。”

史芸低头应了一声：“好。”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外头那一树阳光，回头轻声说：“你要走的路很远，但咱们也走了不短。”

“以前我帮你选人，是怕你心孤；现在你真走出了这一步，我便把那些人再交还给你，不是为你充后宫，是为你护江山。”

赵桓静静看着她，半晌不语，只低声说了句：“谢你。”

史芸转身笑了笑：“别谢。你打赢了仗，织坊我继续管。你要输了……我就带着孩子跑得远远的。”她顿了顿，眼神狡黠，“反正吴诗雨也能管事，到时候她陪你守宫墙，我去江南晒太阳去。”

赵桓失笑，摇头：“你啊……”

他伸出手来，史芸走过来握住，指尖温热，像是这整盘大局中，那唯一捏得住的实心钉。

赵桓握着她的手，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沁进掌心，心底也跟着缓了下来。

屋里静了片刻，他忽而轻轻叹了口气，道：“说起来，现在真是个合该推这步棋的时候。”

史芸挑眉看他：“你说通婚那事？”

“嗯。”赵桓点头，语气不急，却像一根绳子慢慢往外抽，“你有没有发现……这两年，大宋跟周边几个国家的关系，其实是头一回这么紧密。”

“回鹘、西夏、高昌，甚至连大理和女真，也都在派使节、送贡物、请医工、问学人。以前咱们的边关是边防，现在却慢慢成了边市。”

他笑了一下，端起茶盏，语气慢条斯理：“这朝堂上文臣还在争夷夏之辨，可外头的马市已经开了三轮，去年夏季一口气进来三千匹战马，还有西凉的缎子、女真的良木、回鹘的金药。”

“你说，过去的大宋哪有这么风光的时候？”

史芸靠在他肩边，沉吟了片刻：“倒是没错……连织坊都在对接西域那边的新花样式，有几种还真挺特别，吴诗雨还说打算制成冬裘，送进宫里试试。”

赵桓点头，眉眼一凛：“对啊，这就是机会。”

“边地动荡那么多年，马队也抢，商队也抢，可现在局势算是稳了，几番接洽下来，他们的部族首领都乐意跟大宋做买卖。这些国家虽然小，可关键是灵活，不讲什么祖宗规矩，讲利益、讲联姻、讲实惠。”

他顿了一下，目光深了几分：“咱们要是真想借着通婚把南北捆成麻花绳，那干脆也顺着这条线，把边国也一并绑上。”

“你想啊，通商只是第一步，能换来战马、粮食、皮革，可要真想长久，就得拴人心。朝贡那套东西，谁都知道是场面货，真正能拴得牢的，还是姻亲。”

史芸听着，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把那几位挑出来的女子，一部分嫁入大宋各地世家，另一部分……就用来联姻周边？”

“正解。”赵桓轻笑，“当然不能全都真嫁出去，该维持宗室血统的咱还是得挑身份，实在不行，也可以封个郡主、义女、侧支宗亲，总之要把这套礼仪和牌面摆出来。”

“她们嫁出去，不光是嫁，是一张活名片，一条纽带，一座桥梁。”

“说白了，让周边各族觉得，和大宋联姻，是件体面事，是能上族谱、能进庙祠的大事，这条关系才稳。”

史芸听得仔细，抿唇片刻后开口：“你这法子，虽是借婚姻行国策，可一旦成局，未来几十年，大宋在这些部族面前，便多了不少天然盟友。”

“哪怕不是血亲，也是亲戚。”

赵桓嗯了一声，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一抹阳光下的青瓦：“咱们以前对外讲的，是礼制，是防备，是尊我夏邦。但现在，世界变了。”

“咱得讲共赢，讲人情，也讲一点江湖规矩。”

“北地得收拢，边国得稳住，民间要安，朝局才能动。这几条线一旦绞成一股绳，谁敢撼得动？”

史芸望着他，眼底渐渐透出一丝钦佩，也带着一丝心疼：“你这些年变得……越来越会算计了。”

赵桓转头看她，笑了：“不算计，哪能活到今天？”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说不出的疲惫：“我不是天子，也不是圣人。我只是个……知道该怎么走下去的人。”

“哪怕这皇位是假的，我也要做真的事。”

史芸缓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他袖子，轻声道：“那你就做。我会帮你一程又一程。”

“人心能换，婚姻能成，山河也能稳住。”

赵桓低头望着她，忽然轻轻笑了：“史芸，你当真是我命里的福星。”

“若无你，我一个假皇帝，再有再多脑子，也就止步于谋划之中；但你让这些计划有了情理，有了光，有了人心所向。”

“你是贤妃，也是主心骨。”

史芸笑了笑，踮脚替他理了理衣角，语气清淡却笃定：“那你这场戏就演到底。”

“咱们就拿几桩好姻缘，换几十年太平。”

赵桓看着她，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却忽然又变得正经起来。

“不过这事，光靠咱俩坐在这儿商量可不成。”他说着，重新回了榻上坐下，指节在茶盏边轻敲两下，“名单，你先拟出来一份。”

史芸一愣：“你是说，把之前教坊那边筛选过的那些女子名单，重新整理？”

“嗯。”赵桓点头，目光落得沉稳，“挑得不急，但得细。教坊那边的底册你最清楚，哪些是出身干净、教养得体、心性端方的，哪些又是才艺见长、情识通透的，统统标出来。”

“先不要声张，你悄悄交给礼部，由他们暗中查底细、核背景、试德行，一切都放在台面底下做，别让人察觉动静。”

史芸眨了眨眼：“你是打算……先圈出可用之人，再静待时机？”

“正是。”赵桓低声一笑，语气却极有条理：“现在动风声太早，边国还不一定有人愿意主动往这条路上靠。但等到年节，风向自然变。”

“我打算，等到明年过年，正月初十，咱在建康设一场国礼大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