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哈哈一笑，随手把锄头往墙角一靠，他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那动静听着都结实。

“哈哈！吓着了吧？”

老爷子声若洪钟，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一种重获新生的畅快，“不光是你送回来的那宝贝疙瘩，眼看快死了，以前不敢用用不了的方子药材，趁这机会，都试着捣鼓了一下，几种药性混在一起，可能有点冲突吧？谁知道呢！反正结果是好的！”

他用力舒展了一下筋骨，全身关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噼啪”声，像爆豆子一样。

“嘿！甭管是什么冲突不冲突，”老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得过分的白牙，豪迈地一挥手，“老头子我现在就一个感觉，浑身是劲儿！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别说下地干活了，我感觉再活蹦乱跳个几十年，那都不是事儿！”

他那洪亮的嗓门在院子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生命力。

阳光落在他高大的身躯和锃亮的光头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眼前这个体壮如牛的“老怪物”，和他身后那栋普通的农家小楼，以及院子里两个依旧保持着标准站姿、眼神锐利的“保姆”，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又充满张力的画面。

老爷子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此刻也落到了我身上。

他脸上带着爽朗的笑，迈开那双穿着沾泥布鞋的大脚，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巨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这位就是救了我老头子命的小恩人吧？”他声音依旧洪亮，但语气明显和蔼了许多，带着长辈看晚辈的亲切感。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那手掌厚实粗糙，指节粗大，布满了老茧和几道显眼的旧伤疤。

那手带着风声，径直朝我的肩膀拍来，看那落下的势头，寻常人挨这么一下，怕是得当场矮半截。

“来！让老头子我好好瞧瞧！”

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劲风拍在我的肩膀上，力道沉实无比。

饶是我早有准备，身体还是微微一晃，这哪里是九十岁老人的手劲？

简直像是被一根实心的橡木桩子撞了一下。

“好小子！下盘够稳！”

老爷子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我的反应有点意外，随即是更浓的欣赏。

他收回手，哈哈一笑，震得人耳膜嗡嗡响，“没错没错！老头子我这条老命，多亏了你！听若寒说了，几次三番都是你护着她，还把救命的宝贝药给弄了回来！”

他洪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那两个“保姆”依旧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两尊雕像。

我压下肩头的微麻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谦逊自然。

“老爷子言重了，寒姨对我有恩，我叫她一声寒姨，按辈分，您就是我的曾祖父辈，帮自家人找药救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算不得功劳。”

“哈哈哈！好！说得好！”

老爷子闻言更是开怀，用力拍着自己的光头，发出清脆的响声，“自家人！对！老头子我喜欢这说法！好啊，好啊！咱们家这也算是有后了！好！”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我身上又扫视了一圈，满意点点头，仿佛真把我当成了自家孙辈。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日头正高，但已近正午。

“今天不早了，”他大手一挥，声若洪钟，“光顾着说话，肚子都咕咕叫了！你们等着，老头子我亲自下厨，弄俩拿手菜，咱们饭桌上边吃边聊！让你们尝尝老手艺！” 

他说着，也不等别人反应，转身就风风火火地朝厨房方向走去，那矫健的步伐，走路都带风。

李若寒看着爷爷的背影，又是无奈又是担忧叹了口气：“爷爷！您慢点！这才刚好……” 

话没说完，老爷子已经消失在厨房门口，只留下一串豪迈的笑声。

很快，饭菜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老爷子动作麻利得惊人，没多大会儿功夫，几盘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就摆上了堂屋的大圆桌。

虽说是“俩菜”，但鸡鸭鱼肉俱全，还有新鲜的时蔬，分量十足。

史之瑶乖巧地坐在我旁边，只是她太腼腆，始终没怎么多数话。

饭桌上气氛出乎意料的热络。

老爷子兴致极高，开了瓶自酿的老酒，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又热情地要给我倒。

“老爷子，您这才刚好，少喝点！”李若寒连忙伸手阻拦，语气带着关切。

“嘿！你这丫头！”老爷子眼睛一瞪，嗓门不减，“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管我这九十多的老头子？管天管地还管我喝酒？老头子我现在浑身是劲儿，喝点酒活血！” 

他故意把“九十多”三个字咬得很重。

李若寒被他噎得哭笑不得，嗔怪道：“爷爷！当着小辈儿的面，您别耍混！身体要紧！”

“哈哈，好好好，听我们小囡囡的，就喝这一杯，不多喝！”

老爷子见好就收，嘿嘿笑着抿了一大口，满足哈了口气，然后热情地招呼我们，“来来来，小刘，小史姑娘，别愣着，动筷子！尝尝我的手艺，几年没下厨了，看生疏了没！”

饭菜确实可口，带着农家特有的朴实风味。

老爷子的豪爽健谈冲淡了史之瑶的拘谨，也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席间，老爷子谈笑风生，讲了些年轻时的趣事，李若寒在一旁偶尔补充或嗔怪几句。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饭菜飘香，笑语晏晏，竟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味道。

饭后，史之瑶因为腼腆，轻声说有些累，便回屋休息去了。

李若寒起身收拾餐桌，老爷子则对我使了个眼色，拿起他的旱烟袋，率先踱步到了小院门口。

我跟了出去。

院门敞开着，正对着外面一片刚翻新过的农田，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青草香扑面而来。

老爷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坐下，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脸上那种饭桌上的豪迈笑容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

“小刘，”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落在远处劳作的模糊人影上，声音低沉了些，“听若寒说，你懂点门道？很擅长对付那些……不干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