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嘴人们偶尔会停下，从随身带的袋子里掏出些草药样的东西，塞进那些还在呻吟的人嘴里，但动作毫无怜悯，更像是在完成程序。

看到这装扮这场景，我瞬间明白了。

黑死病。

欧洲中世纪那场夺走无数人性命的大瘟疫。

这些戴鸟嘴面具的人，是当时的医生。

他们用这打扮隔绝病气，用木棍接触病人以避免直接触碰。

我们掉进的这个蜃楼节点，是黑死病肆虐的年代。

好嘛，这蜃楼到底怎么投射的……什么年代都有啊？

我躲在断墙后，看着那几个鸟嘴医生的动作。

他们用长棍粗暴翻动尸体，偶尔遇到地上还在发出呻吟的活人，他们也会蹲下检查一番，但不是安慰。

他们会直接拿出小刀，在那人身上划开，取出些东西观察，或灌进去一些黑糊糊的药汁。

被这样对待的人，通常很快就死了。

这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只是在拿活人做实验，我分不清。

他们全程叽里咕噜地交谈，那种语言又急促音节还古怪，我一个过了四级英语的人完全听不懂。

小瑶扯我胳膊，“看够没？这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多待，赶紧走。”

我是想走。

脚步刚挪，一阵剧烈的眩晕砸过来。

眼前的一切开始摇晃旋转，灰暗的天空和扭曲的尸体搅成一团模糊的色块。

耳朵里嗡嗡响，盖过了那些诡异的哒哒声和外国话。

饿，太饿了。

之前在阴间挣扎，出来又在这鬼地方折腾，体力早已透支殆尽，全凭一股劲儿吊着。

现在这股劲儿好像终于断了。

腿一软，就是一片彻底的黑。

意识像沉进了泥沼最深处。

不知过去了多久，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身下是软的，不像之前冰冷的硬土地。

盖在身上的东西也软，带着一股不算好闻，但绝对比外面那腐烂空气强百倍的霉味和草药混合气。

我费力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然后我就愣住了。

头顶是深红色的天鹅绒帷幔，边缘缀着繁复的金色流苏。

光来自墙上嵌的青铜烛台，粗大的蜡烛稳定烧着，投下温暖却摇晃的光晕。

我躺在一张巨大的四柱床上，身上盖着厚实柔软的织物。

房间很宽敞，石砌的墙上挂着厚重的织锦毯，图案是些狩猎场景。

家具是深色木材雕的，看着就贵得很。

富丽堂皇。

这和我昏迷前那个绝望的瘟疫村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个人端着东西小心翼翼走进来。

是史之瑶。

她看到我睁着眼，明显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走到床边，把手里的银盘子放床头柜上，赶紧俯身来扶我。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心，还有一种……扭捏？

不像小瑶那种直来直去的咋呼。

是史之瑶换回来了。

我借她的力慢慢坐起身，全身还是酸软，但那要人命的饥饿眩晕感轻了不少。

“怎么回事？这是哪儿？”

我的声音哑得厉害。

史之瑶帮我垫好靠枕，转身端过那个银盘子。

上面放着一碗冒热气的糊状食物，闻着像燕麦或什么谷物煮的粥，旁边还有一小块面包。

“先吃点东西，你饿晕过去了。”

我接过碗，温度透过银碗传到掌心，一种实实在在的暖意。

我也顾不上什么形象，舀起一勺就送嘴里。

粥煮得很烂，没什么特别味道，只有谷物本身的淡香和一点咸味。

胃里有了热乎乎的东西垫下去，人才感觉真正活过来一点。

一边吃，我一边用眼神问她。

史之瑶在我床边坐下，双手交叠放腿上，坐姿很文静。

她看着我吃，轻声解释：“是那些戴鸟嘴面具的人把我们带来的，你晕倒后，他们发现了我们，本来以为要完了，但他们没伤害我们，反而把你抬起来。”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这个房间。

“这里是当地领主的城堡，也是那些鸟嘴医生的领头人，好像就是这里的领主，他们……他们似乎正努力找对抗瘟疫的办法。”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位领主，为人看着……似乎还不错，可以算得上是好官了，他看到我们后，立刻吩咐人准备了房间和食物。”

她指了指我手里的粥。

“我检查过了，食物是干净的。”

为人不错？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目光不由自主扫过这个房间。

精致的银器，厚重的挂毯，温暖充足的烛火。

这一切的奢华都建在外面那个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村子之上。

那些黑斑尸体，那些在绝望中呻吟等死的人，和这个城堡仿佛处于不同的时空。

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裹住了我。

我只苦笑了一下，没说话，毕竟拿人手短。

粥碗很快见了底，胃里踏实了，脑子也清晰了不少。

一个关键问题浮上心头。我放下银碗，看向史之瑶：“你怎么跟他们交流的？”

那些鸟嘴医生说的话我一个字不懂，史之瑶怎么可能和他们沟通，还能让对方理解我们是需要帮助的旅人？

史之瑶似乎料到我会问这个，她微微抿了下嘴，露出一丝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情。

“我之前……一直在看东西，还有……后来寒姨提供的一些内部解密档案，里面有很多中外古代的文献资料，我接触过一些古代欧洲的文字记载，主要是拉丁文和一些地区性的古老文字变体，所以……勉强能认出一些，进行简单的书面交流。”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口语是完全不行的，他们的发音和记载差别很大，而且速度很快，我根本听不懂。”

我看着她，心里是真的被震了一下。

中世纪的欧洲语言体系有多复杂混乱我是有点概念的。

史之瑶从明末那个时间点被带出来，满打满算接触现代社会也就半年多。

而这半年里，她真正拥有清晰意识、能自主学习的时间，恐怕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就这么点时间，她不仅快速适应了现代汉字，还去涉猎了那些古欧洲文字，并且达到了能进行书面沟通的程度。

这已经不能再用聪明来形容了。

这是一种近乎恐怖的学习吸收能力。

天才这个词放她身上都显得有点苍白。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