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大师忽然笑起来：“万众皆南我独北——在当时那种黑暗情况下，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种桀骜不驯的选择？又得有多大胆量，才能签订世纪对赌，敢于接受沙之裁决的反噬？还得有多大智慧，在沙之裁决的反噬中浴火重生？”

叶天倒吸一口凉气，他熟读过去百年历史，知道燃灯大师在说什么。

世纪对赌，震古烁今。

在当时民众愚昧的情况下，谁都看不清未来，只有天之骄子，才能脱颖而出，一枝独秀。

庖三千舔了舔嘴唇，收起了玩世不恭的邪笑，变得无比严肃：“大师，你的意思是，不管是谁，拿到沙之裁决，就能破旧出新，打开崭新基业？”

燃灯摇头，还没开口，曲傲就咭地一声笑出来：“不管是谁？你是在开玩笑吗？贩夫走卒之流，就算给他一把世纪宝刀，他也会当作破铜烂铁。道德经上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至尊者眼中，贩夫走卒不过是恒河之沙，只可以用来砌墙盖屋。我有一刀，上决浮云，凡能够掌握此刀者，都是百年内最杰出的精英！”

叶天苦笑起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

如果真能跳出圈外，反观诸人，就会发现，这254窟不过是炼蛊用的沙池。五毒也是天选之虫，但大炼蛊师将它们聚拢在沙池内的目的，就是让五毒相残，获得最后的超级蛊虫。

今天的254窟，能够活着走出去的，就是真正的智者。

“你们巴尼赫家族拿到那把刀也没用，我们庖氏家族，才是最懂得用刀的人——”

曲傲冷笑：“用刀的人，也不过是把刀。真正的超级智者，手中无刀，心中有刀。世间万物万人，皆是他的刀，懂了吗？”

叶天心头，轰然一响。

曲傲这句话，一下子击穿了他长期以来赖以自傲的某个价值观。

“我自以为……不过是超级智者手中的刀！没错，刀刃向外，刀柄执掌在别人手中，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在执行别人的命令，永远无法自控，就像一个人不可能揪住头发，将自己拔离地面。”

刹那之间，叶天心中的傲气扑地一声散了。

仿佛照镜子的人，一拳打碎了镜子。镜花水月没了，他不再倚靠外力，反而更能看清自己。

外面，有两人快速进来。

他们手中，搀扶着一个虚弱无比的女人。两人行动极快，女人双脚离地，被他们架着飞奔。

到了燃灯面前，两人松手，那女人就软弱地倒地，匍匐不起。

叶天心里一疼，倒在地上的正是白昼。之前他费了极大力气，小心谨慎地将她送到敦煌研究所，想不到转眼之间，就被这些南洋来的大汉，拖麻袋一样，随意地揪来此地。

“大师，白昼带到。”

燃灯大师摆手，两名大汉躬身退下。

“白昼小姐，记得你在亚洲智者大会上说过，所有修行者的终极目的，不过是炼化皮囊，白骨证心，对不对？当时有记者追问你，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你回答说，尸毗王割肉喂鹰，就是最正确的答案。当下，你就在割肉喂鹰图前，告诉我，你愿意白骨证心吗？”

“呵呵……那只是修行者的辩经之术，白骨证心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白昼吃力地喘息着，艰难地双手撑地，抬起头来。

“庖氏家族的高手在此，可以送你白骨证心的机会，你愿意接受吗？”

燃灯大师高高在上，咄咄逼人，不给白昼逃避的机会。

叶天看着这一切，只感觉到荒谬。

南洋降头师是玄学秘术领域里的分支，当下，燃灯大师所做的，竟然是横扫六合八荒的大局。

凭她的本事，焉能做到？

一个人迷失本性，不知高低，最终只会变成跳梁小丑。

白昼摇头：“我不想卷入……中原的因果，只想带林宝儿和青铜棺回色迦寺，结束……割肉咒，最终将青铜棺沉入挑战者深渊。色迦寺修行者的白骨证心，是歼灭一切时空中的诡异者，既然无法将其彻底消灭，就把她送入时空遗忘深渊，与时空同朽。”

叶天内心长叹，白昼所讲的，才是修行者的至高境界。

同时，他在尼泊尔了解到的一王二后镇魔历史，存在与林宝儿、青铜棺同样的痛点，将魔女镇压，仅仅是暂时的无奈之举，不可能达到永恒。以青铜棺炼化，最终沉入挑战者深渊，才是相对稳妥的处置方式。

所以，色迦寺修行者的所作所为，令他无比钦佩。

燃灯大师冷哼了一声：“你可知道，万众皆南我独北，是为了什么？我连南洋海中的星际之门事件都不关心，却费了无数周章，来到敦煌，真正所图何事——”

叶天也想知道个中原因，毕竟燃灯大师在南洋降头师中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及，近乎称圣。

“我需要力量，旷古烁今、无与伦比的力量！”

这一刻，燃灯的眼神陡然间变成了可怕的深蓝色，如同两块精纯的蓝宝石。宝石固然珍贵，但却不能代替人眼。

当她出现这种诡异状态时，叶天就立刻判断出——“入魔！燃灯大师已经入魔！”

“入魔”是南洋降头师毕生修炼的终极状态，就像大雪山修行者的“虹化”一样，都是千万人苦苦追求的境界。

只不过，“虹化”是功德圆满，升天成佛，而“入魔”却是真正的成魔，从肉体到精神，全都堕入十八层地狱之下，再无拯救的可能。

“我需要权力、兵力、神力、财力、魂力……世界一切巨力，世界一切智慧，世界一切机缘气运……中原智者讲的天时、地利、人和算什么？今日之规则，由我定夺，哈哈哈哈——”

她疯狂咆哮，双手指天，狂妄无比的大笑声，在莫高窟洞窟里来回震荡。

骤然间，白昼向前一跃，犹如鲤鱼跳龙门一般，双掌交叠覆压，猛拍在燃灯大师胸口。

轰——

白昼这猛然一击，如同拍在一口巨型铜钟之上，激起一阵轰鸣，震得叶天的耳朵瞬间麻木。

“吾已经炼成南洋铜尸金刚不坏术，哈哈哈哈……”

燃灯大师狂笑，长发飘飞，疯癫如魔，丝毫不惧怕白昼一拍之力。

白昼深吸一口气，右手食指在左掌手背上疾书灵符，同时沉声念咒：“唵嘛呢叭咪吽，杀贪嗔痴三毒，度一切苦厄，般若般若，先天无极般若，印、停、封、禁、止、咒、杀——”

燃灯大师笑声终止，双眼中蓝宝石幻象消失，又恢复了澄蓝色光芒，凶恶悍勇之色，疯狂喷薄而出。

“我已在全部洞窟下了降头术，最恶降头术，进入莫高窟的都得死，聚灵聚气，唯我独尊——”

白昼再次深深吸气，朗声诵经，声如铜磬，清脆刚冷——

“哦姆啊赫，康日哦则只美隆！

督松日达及昔炯！

森坚坦价得拉果巴丕！

啊赫吽哇吉拉巴德玛悉底吽……”

嗡、嗡、嗡——

整个254窟顶连续震颤，无数细碎的石屑簌簌落下，覆盖在燃灯大师头顶。

她摇荡长发，企图避开，但石屑带着粘性，仿佛铁屑追逐磁铁一样，全都粘在她身上。

十几秒时间，她的身体就被石屑包裹起来，变成了一具直立的“兵马俑”。

当白昼第二遍大声诵读经文时，叶天已经读出了大雪山语的至高境界。

那四句大雪山密宗咒语的无相本意，分别是——

“嗡啊，雪山无垢光耀之净土！

将三毒如困兽永被降伏！

引渡众生至安乐彼岸！

啊吽，金刚莲花成就智慧慈悲！”

叶天感叹，白昼以奄奄一息的孱弱之躯，仅仅凭着四行咒语，就俘获了刚刚还飞扬跋扈的燃灯大师。

这才是大雪山秘术造就的无上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