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临其境，是画师的最高境界，也是观画者的最高领悟。

在那一时刻，画者与观者，灵魂相吸，真情激荡，神游天外，忘乎所以，共同抵达艺术的至高殿堂。

“我懂。”

甘雯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你懂，叶家曾经是雪山大族，后期凋零没落。我的祖上说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任何一个宗族的旁枝末节，只要奋斗不止，一定能重塑辉煌。”

她打开屋角的冰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不锈钢酒壶。

司空摘星干笑起来：“李白斗酒诗百篇，难道你们画画的，也得喝酒才能干活？”

甘雯一笑，拧开盖子，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后小心得拧紧了盖子，放回冰箱。

一刹那间，叶天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香味，有点像是大雪山寺庙之中的“焚檀礼”。

那种礼仪，通常是在高僧坐化之后，才会用到。

“叶天，三危山与鸣沙山，日月对峙，阴阳相生。莫高窟的存在，让这两座山峰变得与众不同，就好像两面镜子一直存在，世人只看到其中一面，另一面湮灭于历史烟尘。终有一日，烟尘散去，镜面重现人间，引来世人惊呼，想不到这边风景独好……”

叶天聚精会神思考，极力追赶甘雯的思路。

敦煌历史上，三危山几乎是无人问津。古代文人墨客来了又走，只顾上欣赏莫高窟壁画，浑然不觉三危山的存在。

古代秘典中说，宝物现世之时，百步之内，必有芳草，同气连枝，共同生长。

按照甘雯话里的意思，三危山与莫高窟共同存在，在此地复刻莫高窟，就是命中注定的天意之举。

“喂，甘雯大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如果天下英雄都知道你在这里，知道雷纯大将军送来了圣僧舍利骨，一定会蜂拥而至——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司空摘星急得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三日。”

“唉，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人，要做什么马上去做，不就好了？磨磨蹭蹭，东拉西扯……叶天，你不要打扰甘雯大师画画，咱们先回去吧？等到这边完结，我们再来！”

叶天禁不住摇头，司空摘星不是玄学中人，悟性不够，才误以为复刻割肉喂鹰图是一项刻板的固定工作，却不知道，观画者唯有跟画师心灵相通，才能透过对方的画，进入画中境界。

司空摘星不试着理解甘雯，怎么可能在将来进入割肉喂鹰图？

甘雯向门口指了指，眉头微蹙：“那好，你走吧？”

司空摘星怪叫起来：“什么？你让我走？我可是邀请你来敦煌的人！”

叶天深知司空摘星的无赖之处，马上起身，拉着他向外走。

“叶天，我就想说，这个项目是我的，但是，将来所有成就都归你们，只要佛陀花。我相信，只要甘雯出手，就一定能帮我得到佛陀花，你说呢？”

“每一幅壁画都有阴阳两面……日月之下，万事万物都分阴阳两面，你们要找的东西，就是莫高窟壁画的背面……”

叶天已经走到门口，突然间愣住。

如果莫高窟壁画是画在画布上，当然可以像甘雯所说，壁画有阴阳两面，都可以展示欣赏。但是，壁画已经上墙，无法翻转，要想看到背面的内容，就得把整幅画揭下来，造成巨大无比的破坏。

司空摘星嘴快，已经叫出来：“怎么才能看到壁画背面？”

甘雯没有回答，而是脱下了外套。

那件土灰色的夹克外套双面可穿，刚刚是土灰色，翻过来之后，就变成了焦黑色。

“什么意思？”

“脱下来，反过来传上，就是阴阳的另一面。”

叶天微微喟叹，大步走出去。

他理解甘雯的话，进入坛城，翻转坛城，就是最佳应对之策。

外面，有一条紫藤长廊。

他刚刚进入长廊，司空摘星就飞奔着追上来。

“叶天，怎么老是在我面前打哑谜？怎么把莫高窟壁画翻过来？过去怎么从来没有人说过，壁画是反正两面都有的？你不是说，第一层壁画下面，覆盖着第二层壁画？现在又有了反面一层，等于是三层——不，是四层壁画？”

叶天无法回答，因为这一切都是合理推导。真相如何，只有天知道。

“叶天，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我想进入坛城，快催着甘雯画……我来敦煌太久了，每天给龙夫人打电话，内心忐忑，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天一笑：“司空，坐下说？”

他先坐在石阶上，司空摘星走来走去，越来越烦躁，不住地唉声叹气。

“甘雯是画师，怎么复刻割肉喂鹰图，是她的事。我们只能等待——”

“等等等，叶天，我等到花儿都谢了，你还要我等？”

叶天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司空摘星的掌心。

“进入坛城，看到坛城的内面，才是最后真相。如果佛陀花就在坛城内面，你如何得到它？要知道，坛城并非隧道，有可能是一座极度宏大的宫殿，高度超出你的想象。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如何取得？”

司空摘星有些懊恼，将那片叶子撕成碎片。

“叶天，我知道进入坛城之路非常困难，甚至是深入绝境，可我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佛陀花是巨型之物，你该如何取得？就算取得，也带不出来。”

“叶天，龙夫人早就说了，我——呵呵呵呵……”

司空摘星欲言又止，但叶天已经明白对方要说什么。

“司空，龙夫人是不是告诉你，佛陀花就像昔日齐天大圣的定海神针？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变化万千，随意拨弄，甚至可以塞在耳朵眼里带出来？”

司空摘星有些尴尬，轻轻点头：“没错，没错，她是这样说过。正如你所说，佛陀花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不可名状巨大之物，必须有一些独特的秘术，将它变成微型之物，带出坛城。唉，我被你说糊涂了，突然觉得，冒然答应龙夫人搜寻佛陀花，的确是太莽撞，太莽撞了！”

站在此处，远眺鸣沙山，叶天能够感觉到，戈壁苍茫，朝代更替，后代人想撬开历史的缝隙，洞察那些幽塞之处，实在是太难了。

“叶天，事到如今，我总得弄出一个结果，对不对？龙夫人说，等到金枝公主闭关结束，她们也会到敦煌来。我找不到佛陀花，有什么脸面见她？”

叶天无奈：“司空，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遇到龙夫人之后，你是不是被某些人下了降头？才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司空摘星懊丧地挠头：“我答应了龙夫人，就得做到。不管是不是被下了降头，只要是为了她，掏心掏肺，人头献祭，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