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从未怀疑过朱秀，这其中也藏着私心。看见朱秀的第一眼，已经被对方楚楚可怜的恹恹之态击中。在那之前，他游历江湖，从未对任何一位美人留情。

究其原因，是他内心的报仇戾气阻隔一切，没给女孩子留下一丝空间。

唯有朱秀，惊鸿一瞥之间，将他紧闭的心扉凿穿了一个洞。

254窟庖三千击杀燃灯一役，他几次想动手杀敌，为朱秀解忧。庖三千不出手的话，燃灯必定死在他的手上。

“为何这样想呢？”

“西南朱家数百年不衰，背后有巨大金主扶助，向朱氏家族提供千万资金。纵观全球，近年来只有51地区有这样的兴趣与实力。田星给我打电话时，语气笃定，四平八稳，不啻于告诉我，她们不是冒然来到莫高窟，而是早有计划，落地生根。另外，我调查过庖氏家族，那是最早接受51地区资助的江湖门派……”

叶天不想再说下去，这个答案，已经让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内耗之中。

“叶天，大理寺的大人物有句名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多年以来，证明这八个字极其有用。既然怀疑朱秀，那就不要犹豫了。”

叶天禁不住苦笑，雷纯随即走到叶天证明，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们都是肩头担着责任的人，身为华夏江湖一员，谁都没有权利逃避，对不对？”

“等等，等甘雯醒来，我就可以做出决定了。”

画室内沉寂下来，叶天想起离开尼泊尔王宫时，曾经占卜过一卦，得到的是“小过”之卦。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莫以过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昭昭在天，万众可见……”

叶天轻轻咳嗽了一声，胸口隐隐作痛。这种感觉，就像初见朱秀时那一眼。

霹雳动于九霄，不可得见尊颜，不过，电光落地，惊艳八方。

“或许，曲傲见到朱秀时，很多人见到朱秀时……都会有这种感觉吧？人见花时，惊艳其美，花见人时呢？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嗡，嗡——

叶天的手机振动，屏幕上显示的是曲傲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对面传来的，却是朱秀的声音。

“叶天，你想必知道，燃灯死了，南洋降头师家族，不会善罢甘休？”

“是。”

“我得到消息，他们派高手赶往敦煌，名义上为燃灯报仇，实际上，要在坛城迷局中，分一杯羹。你和雷纯大将军，很可能首当其冲。”

叶天默默地按下免提键，向雷纯点点头。

“叶天，我们是朋友，既然知道消息，岂敢不第一时间告知？我的建议是，暂避锋芒，先离开敦煌，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你和雷小姐都一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考虑一下，尽快处理？”

雷纯眼神平静，拿过便利贴，在上面写了“君子壁立千仞而不惊”几个字，放在叶天面前。

“朱小姐，多谢提醒。袭明卫重任在身，没有理由离开。我因为林宝儿的事，也走不开。多谢你提醒，好意心领了。”

朱秀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你有没有觉得，今晚敦煌的月色分外撩人？”

叶天没有听懂，立刻起身，走向窗前。

月在中天，又圆又亮，如同银盘一般。

“日子匆匆，都忘记今天是月圆之夜了。敦煌满月，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一生中未必有几次遇到，谢谢朱小姐提醒。”

“叶天，想想我说的话，明天就回大雪山去吧，我不想看到，朋友遭遇不测，吾辈生离死别……”

朱秀哽咽起来，隔着电话，叶天能够想到美人泫然而涕的模样。

“我和雷纯在一起，一定没事的。如果需要，我会请求她，派袭明卫的人保护你，可以吗？”

“叶天，我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你。降头师家族要对付的并非是杀死燃灯的人，而是一切阻挡他们攫取暴利的人。西南朱家有大明皇帝辟邪脱难之术，轻易不会卷入江湖仇杀之中。唉，你不懂，你真的不懂……”

雷纯皱着眉头，又写下“问她割肉咒之事”几个字。

“朱小姐，你的身体怎样？巴尼赫家族遭受割肉咒威胁，灾厄延伸到你身上，林宝儿这边又出了事……曲先生怎么说？”

“叶天，我没事。刚刚说了，大明皇帝有辟难之术，所以西南朱家一枝独秀，在历代皇族中，安然无恙地传承下来。你再看那月亮，是不是变了颜色？”

叶天再次抬头，银盘已经变为血色。

血月之下，一只体型硕大、翼展极长的苍鹰，追逐着一只巴掌大的雀鸟，在空中疾速盘旋转折。

雀鸟投林，隐入黑暗。

苍鹰在半空打了个旋，也冲入黑暗中。

“叶天，当心，降头师神出鬼没，他们懂得世界上最高明的杀人诛心之术。一个人死于降头术之下，三界六道，无法轮回，只能沦为孤魂野鬼，当心，当心……”

电话挂断，朱秀充满忧虑的声音，在画室内轻轻回荡。

“叶天，不要受她人影响。”

叶天向天上一指：“看那血月——”

此刻，满月和血月都不复存在，只剩一弯月牙。

叶天啊了一声，看看手机日历，今天是农历初三，肯定看不到满月，只看到月牙。

他悚然惊觉：“是降头术！”

他第二次惊呼：“苍鹰击于殿，十步杀一人。司空摘星告诉我们的，不是古文和古诗，而是苍鹰搏杀雀鸟。有强大力量即将到来，这一次我们是雀鸟，而对方是苍鹰。告诉你的人，迅速集结到画室四周，避免遭到敌人各个击破！”

雷纯没有任何怀疑，立刻掏出一只造型如鹦鹉螺的哨子，发力吹响。

哨子声音尖锐，穿透力极强，瞬间刺痛叶天的耳膜，让他陡然间清醒。

哨声向四面八方传递，接着就有十几条黑影迅速靠近，守护在画室四周。

就在此刻，昏迷中的甘雯突然喃喃低语：“苍鹰击于殿，燕雀退避，大人物生于忧患，小人物死于安乐。我懂了，苍鹰击于殿，是帝王之威，燕雀不知鸿鹄之志，所以，双方割袍断义，自此形同陌路。割肉咒是巴尼赫家族灭门之咒，要杀他们的，不是敦煌秘术，也不是苗疆蛊术，而是执掌国家社稷者……司空摘星说得对，坛城之内是微缩小乾坤，能够看到未来！”

外面，黑影越来越多，瞬间增加到百人以上。

雷纯拔枪，压低声音：“叶天，情况不对，大理寺没有这么多援兵，外面一定发生了其它变故，我们被包围了……”

叶天低头看着甘雯，情绪变得出奇的平静。

他发现，事实真相只有一种，一旦出现，就会让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变得完全合理。

过去，巴尼赫家族遭遇割肉咒的江湖传言，几乎人尽皆知。此事带着浓重的诡异色彩，完全抢走了那个南亚小国的君主风头。很多人知道巴尼赫家族的宗主曲傲，却记不住君主的名字。

这就犯了国之大忌，功高震主。

笃笃，笃笃——

有人敲门，声音不疾不徐。

四面八方，肃杀之气汹涌而来。

“雷纯，我知道问题关键了，苍鹰与燕雀割席，曲傲不反必死。割肉咒只是导火索，降头师是撒进沸油锅里的一把盐，而我们，则是宴会开始前的开胃菜！”

雷纯最后一次检查弹夹，随即喀啦一声，子弹上膛。

“苍鹰击于殿，十步杀一人，真让司空摘星一语成谶了。听着，叶天，我带你杀出去，一定会让你活着离开三危山。”

叶天摇头：“雷纯，你错了，我不是要逃离三危山，而是要以此地为根基，进坛城，拿佛陀花。万事万物，皆来源于如来拈花一笑。唯有拿到佛陀花，才能追根溯源，解决一切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