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隔着五步，叶天却再也看不清常歌原来的模样。

“叶天，你怎么了？眼神为何如此奇怪？”

叶天连连苦笑：“我只是倦了，整晚不睡，煎熬太久，支撑不住了。”

常歌长叹一声：“是啊，莫高窟发生了这么多事，即便是铁打的高手，也会支撑不住。现在，我们就回去吧？”

两人走出407窟，看到雷纯一边焦灼踱步，一边唉声叹气。

阶梯下面，布列着一个黑衣人方队，胸口斜挂冲锋枪，正在整装待命。

“我在等璇玑阁命令，你们都等着，事情解决之前，谁都不要走！

叶天苦笑一声，带着常歌，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叶天，告诉我，色迦寺那些修行者到底要什么？他们此刻正在滴血辩经，八百人分成两边，已经持续了十二小时，从昨天黄昏到现在。线人说，这次辩经的人数超过历史记录，修行者级别史上最高，得出的结论，一定会影响色迦寺的发展……”

“可以观看现场视频吗？”

雷纯点头，但扫了常歌一眼后，有些犹豫。

常歌一笑：“你们慢慢研究，我先回富国酒店。”

常歌离开后，雷纯的焦躁情绪稍稍得到抑制。

她打开手机上的辩经视频，与叶天一起观看。

色迦寺的辩经场有千年历史，长七丈，宽三丈，由大雪山青鳞石铺砌而成。四周百十个座位，都是直径两尺以上的樟木树桩制成。当下，树桩已经坐满，很多修行者面向场中，席地而坐。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些看热闹的游客，爬上大树和围墙，举着望远镜观看。

此刻，辩经场正中放着一只直径五尺、高度三尺的紫铜饕餮鼎，里面燃着木柴，橙色火焰，腾跃不止。

鼎的左右各有一个五尺高的树桩，辩经者就站在树桩上，右手握刀，左手前伸，每一轮次发言，都要割破手指，将自身鲜血滴在鼎中。

其中一人，破衣烂衫，须发超过两尺，正在慷慨陈词，主张以爆破之法，彻底消灭魔女，解决大雪山长久以来存在的平安威胁。

“一王二后，披荆斩棘，胼手砥足，奋斗不已。百年白首，镇魔功成，雪山上下，莫不称颂。吾辈修者，大义当先，蚍蜉之力，绝不苟全。面火立誓，必诛魔女，此獠不亡，雪山必亡……”

雷纯叹气：“51地区传来消息，他们全力以赴支持诛杀魔女，只要修行者提供魔女的地理位置，他们即刻派出潜行猎杀队，为天下热爱和平者除魔。”

叶天去过色迦寺数次，对这个辩经场并不陌生。

不过，“滴血辩经”是修行者捍卫信仰的最高级别，所以大雪山自古就有“滴血辩经、与魔俱灭”的说法，与“尸毗王割肉喂鹰立地成佛”有异曲同工之意。

对面的辩经者，声音青涩，竟然是个刚刚成年的女生。

她起身辩经时，先在左手无名指上割了一刀，鲜血沥沥而下，洒落在橙色火焰上。

“你们只说魔女是魔，道德标准何在？自古至今，不同历史阶段有不同三界标准，彼此还有矛盾之处。各位熟读经书，自然就明白我在说什么？神魔圣凡，只在一念之间，今日我们在此地滴血辩经，一言成善，一言成恶，全都是一家之言，无终极善恶标准，则辩经毫无意义。”

起初那人跳起来，小刀一闪，鲜血洒落。

“一王二后制定的善恶准则，就是终极标准，板上钉钉，不可怀疑！”

那女生毫不示弱，也是一刀割下，鲜血飞溅：“一王二后生在大唐，汇集了吐蕃、大唐、尼泊尔三地修行者哲学。你以为，他们的准则就是终极标准，大错特错了。大唐至今，相隔宋、元、明、清、民国诸个时代，中原一统至今，又接近百年。如果一王二后泉下有灵，听到你的话，也要羞红了脸，明白吗？”

那个修行者一时间没有领会对方意思，下意识地追问：“什么？”

女生淡然一笑：“标准不同，认定的魔女就不同。历史可以辟谣，难道一王二后做过的事就不能翻案？大禹治水，开辟江河，沿途掘进，毁掉了多少村庄良田？以治水功臣论，他是人类救星，以毁人居处论，他是无良恶魔，不是吗？魔女究竟做了什么，一王二后将其镇压，你可以一一列举出来，逐项辩解，而不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明白吗？”

辩经者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只要举手遮面，从树桩上跳下来，回到人群后面。

“叶天，我们要看的不是辩经，而是那些鼓动灭魔的人。上头怀疑，灭魔者的目标，不是魔女，而是镇压魔女之地——地球轴心。”

叶天明白，最让雷纯头疼的，不是发生在千里之外的色迦寺辩经，而是眼下渗入敦煌的51地区党羽。

掌控佛陀花，才能驱动“地球轴心”，做出史诗级乾坤变革。

此前，甘雯潜逃，下落不明，但全球间谍都知道，佛陀花就在甘雯手上。抓住她，就能得到佛陀花，与51地区谈条件。

这么多事，千头万绪，没有一个线头能够落地。所以，雷纯肩头不是压着一个担子，而是千万个担子，已经逼近她的承受极限。

叶天从口袋里摸出口香糖盒子，递向雷纯：“别紧张，慢慢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头发出几百条命令，你也只能一条条完成，对不对？你是正常的执法者，不是千手观音，无法在一瞬间完成一千件事。”

雷纯看着叶天，扑哧一笑：“世上哪有千手观音？纵然有一千条手臂，但只有一个大脑，如何同时驱动一千条手臂，干一千件事？”

她打开糖盒，取出两粒薄荷味口香糖，放进嘴里。

“51地区是什么人？”

雷纯皱着眉回答：“这还用说吗？51地区集中了全世界最聪明的大脑。其最初班底，是1945年之前的那一批超级科学家，他们的伟大发明，直到今天还在沿用。如今，他们使用海量财富、最先进工具，吸引了无数极客加入，最终变成了一座外界无法参透的‘黑洞锁妖塔’，连白房子的指挥官，都不知道51地区究竟能干什么、在干什么？”

叶天点头：“那就对了，你不是极客，也不是智脑，更不是中原最聪明的人之一。所以，你的焦躁毫无意义，被外人看到，只会笑你极度愚蠢，德不配位，明白吗？”

雷纯尴尬地一笑，突然间放松下来。

叶天说的那些话，不是故意讽刺对方，而是要帮对方卸下重担。

雷纯低头，喃喃自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在白道系统中，不知存在多少上帝？袭明卫不过是系统末端，我在这里焦虑思考，的确没有意义，毫无意义……”

叶天指着手机屏幕：“就好像八百修行者滴血辩经，他们今日在辩经场上做的事，都是纸上谈兵。真正对这世界有用之人，凭的是行动、行动、继续行动！雷纯，不要自怨自艾了，现在的敦煌，一场看不见的辩经，正在如火如荼进行。就比如，你接下来要做的极限催眠，正是催眠者和被催眠者之间的另一场辩经……”

雷纯笑起来：“没错。”

叶天淡然地接下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反之亦然。与其为千里之外的色迦寺辩经者担忧，不如想一想，龙夫人、司空摘星甚至是常歌，他们在407窟，究竟经历了什么？”

接下来，他倏地转向洞口侧面暗处，笑着一指：“谁在那里？偷听了这么久，迟迟没有离去，是在嘲讽袭明卫雷纯大将军，连反窃听的战斗技巧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