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悄然而过。

陆枫正在值房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一宗旧案卷宗。那部《裂风刀》他已练得颇有火候，只是精神上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刘小刀忽然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平日里那张嘻嘻哈哈的脸上，此刻竟带着几分少见的凝重。

“陆大人，听说了吗？”

陆枫抬眼：“听说什么？林晴又把茅厕给炸了？”

刘小刀摇摇头，神色严肃：“是刑部侍郎家的那个衙内，就前几天您在街上‘教训’过的那位。”

“他怎么了？”陆枫问，心里倒是泛起一丝好奇。

“死了，”刘小刀干脆利落地说，“昨儿夜里，被人捅死在后巷，听说死状挺惨。”

陆枫眉梢微挑，脸上却不见半分惊讶。反倒是心头掠过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念头：活该。那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报应。他平静地问：“查到凶手了？”

“怪就怪在这儿，”刘小刀凑近了些，“街面上风传，动手的是那个小贩，阿三。”

阿三。陆枫记得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记得他那句咬牙切齿的誓言。他倒是没想到，那人竟真的会付诸行动。有点意思。

不等陆枫细想，大理寺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怒喝与靴子踩踏地面的杂乱声响，一股暴戾之气扑面而来。

值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重重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一个身着刑部侍郎官服的胖大官员冲了进来，面色铁青，怒发冲冠，正是刑部侍郎本人。他身后跟着十数名神色不善的刑部差役，个个手按腰刀，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陆枫！”刑部侍郎嘶吼道，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陆枫在哪儿？！”

陆枫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下官陆枫，不知侍郎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刑部侍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仿似要喷出火来：“你可认得一个叫阿三的人？”他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枫略作沉吟，仿似在努力回忆：“阿三？”他歪了歪头，“哦，想起来了。似乎是个街边的小贩。数日前，下官确曾见他与人发生些许口角，且被人围殴，故而出面制止过。有过一面之缘，谈不上认得。”

“一面之缘？！”刑部侍郎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我儿！我儿死了！被那畜生阿三所杀！就是你放走的那个阿三！”

陆枫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了然。

那抹了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被一层恰到好处的惊讶涟漪般荡开，完美地掩盖了下去。

他心头雪亮，阿三那小子，终究是没忍住，动手了。

他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看不出半分波澜。

“侍郎大人，”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官场惯有的客套与疏离，“令郎不幸，下官深表同情。”

“但阿三若是凶手自有我朝刑部依法缉拿归案，绳之以法。”

“侍郎大人今日领着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地闯我大理寺，又是何故要来我这里兴师问罪？”

“缉拿归案？”刑部侍郎那张因悲痛与愤怒而扭曲的脸庞猛地一抽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他喉咙里嗬嗬作响发出一阵如同破旧风箱般干涩而尖锐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失子之痛的绝望。

“他逃了！”笑声戛然而止侍郎嘶吼道，通红的眼珠死死瞪着陆枫仿佛要喷出火来。

“但这一切都是你的错，陆枫！”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恨意。

“若非你当日非要彰显你那所谓的公正，多管闲事！”

“若非你放走了阿三那条疯狗！”

“我儿焉能惨死街头，连个全尸都未能留下！”他声音凄厉，如杜鹃泣血。

“你必须为此事负责！”

“你必须给我儿偿命！”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胸膛剧烈起伏。

陆枫面对这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指控，眉宇间的最后一丝客套也悄然隐去，眼神冷冽了几分，如同淬了冰的利刃。

“侍郎大人，此言差矣。”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冷静。

“莫要忘了，当日之事，起因究竟为何。”

“是令郎当街纵奴行凶，肆意欺凌手无寸铁的阿三在先。”

“下官当时路过，不过是依照大理寺之职，秉公处置，制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流血殴斗。”

“至于之后令郎遭遇不测，酿成惨案，自有刑部全力查办真凶，缉拿归案。”

“此事与下官何干？”他语调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令郎的死，固然令人扼腕叹息，可悲可叹。”

“但最初亲手点燃这把复仇之火的，难道不正是令郎他自己吗？”陆枫的声音清冷，如同秋夜的寒霜，直刺人心。

“与你何干？”这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刑部侍郎的心上，让他几欲疯狂。

“你竟敢……你竟敢还在这里指责我那死不瞑目的孩儿？”他气得发顶几欲冒烟，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抽搐，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他猛地向前抢上一步，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几乎要将鼻子撞到陆枫的脸上，口中喷出的热气都带着血腥味。

“陆枫！本官今日便要了你的狗命，给我儿陪葬！”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眼中布满了血丝，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随着他这一声怒吼，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差役们也齐刷刷地踏前一步，沉重的靴底踏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咔咔”的闷响。

他们腰间的佩刀已然半出鞘，冰冷的刀锋在略显昏暗的厅堂内闪烁着嗜血的寒光，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肃杀之气，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侍郎大人此处是大理寺。”

黄乾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刑部侍郎猛地转过身满腔怒火在看到黄乾的刹那，竟也为之一滞。

“黄大人！”

“大理寺乃朝廷法司非是你泄私愤、逞凶威的地方。”黄乾语气平淡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威严，“你若有实证证明任何人涉案自当循正途呈报。陆司直当日所为，并无不妥。令郎之死固然令人扼腕，但追查真凶才是你刑部的职责，而非在此无理取闹滋扰我大理寺官员。”

黄乾缓步走进值房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刑部差役：“此事与陆枫无涉。本官劝侍郎大人还是将精力用在缉捕那个阿三身上。那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刑部侍郎看看黄乾，又看看陆枫胸口剧烈起伏。

他心里清楚在大理寺的地盘上有黄乾护着，他讨不到任何便宜。

那股滔天怒火依旧在他眼中燃烧但动手的念头却被生生压了下去。

他知道今天这口气，只能先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