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枫这番话，仿似一盆冷水，浇在他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理智上。

是啊，他光顾着迁怒陆枫，却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是给儿子报仇。

陆枫说的没错，如果那笔横财是线索，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知道。

他沉默了半晌，脸上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哀和疲惫所取代。

“罢了，”他声音沙哑，仿似一下子老了十岁，“我儿……我儿最近，确实常往城外跑。”

“城外？”

“城外三十里，清水河畔，有一座大院子。”刑部侍郎回忆道，“他最近几个月，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是往那里去的。具体去做什么，他从未与我说过。我只知道那院子的主人来头极大。即便是我也轻易招惹不起。”

他看了陆枫一眼，眼神复杂：“我儿虽然顽劣但也知道分寸。那等人物他断不敢得罪。所以他死的事情我并未往那院子身上想。即便想了我又能如何？我连那院子主人的面都见不着。”

陆枫听着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刑部侍郎倒也不全是草包，只是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

那座神秘的大院刘瑾频繁出入又恰逢他说要发横财。

这两者之间若说没有关联，陆枫第一个不信。

“多谢侍郎大人告知。”陆枫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刑部侍郎府。

他没有回大理寺而是直接备了马径直朝着城外清水河畔而去。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果然在清水河边看到了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

青砖高墙朱漆大门，门前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气派非凡。

单看这门面便知主人非富即贵。

陆枫翻身下马上前叩响了门环。

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身着劲装的护卫探出头来眼神警惕地打量着陆枫。

“何人在此喧哗？”护卫语气不善。

陆枫亮出大理寺的腰牌：“大理寺办案要见你家主人。”

那护卫接过腰牌指尖粗糙的触感在冰凉的牌面上轻轻一触，便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一般迅速收回。

他眼皮都未曾真正抬起，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懒懒地瞥了一眼那代表着大理寺威严的腰牌。

旋即，他脸上那份本就稀薄的客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好比冰冷的蛛网，细细密密地爬上了他的嘴角眉梢。

“大理寺？”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带着令人不悦的沙哑。

“我家主人何等身份，岂是你想见就能随意见到的？”

他顿了顿，下巴微微扬起，目光终于舍得从腰牌上移开，却依旧没有落在陆枫的脸上，而是飘向了远处的某个虚无的点，仿佛那里才值得他注目。

“便是你们大理寺卿黄大人亲至，也得毕恭毕敬地递上帖子，看我家主人届时有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他刻意加重了“闲情逸致”四字，语气中的倨傲几乎要溢出来。

随后，他那双透着精明与势利的眼睛，才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了陆枫一番，好比估价一件货物。

见陆枫一身虽则整洁却并不华贵的官服，面容尚带着几分青涩的年轻，便已在心中断定，此人官阶想必不高，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于是，那份轻蔑便愈发浓重，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识相的，就赶紧滚。”

他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这里可不是你们大理寺能够撒野的地方。”

说完，他手臂一振，便要将那沉重的朱漆大门猛地合上，连多一句废话都欠奉。

陆枫的眉头，在对方那连珠炮似的傲慢言语中，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好比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这院子里的护卫，竟能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视朝廷法度如无物。

看来刑部侍郎先前所言，的确并非空穴来风，这院子的主人，其背后的水，深得难以想象。

他今日贸然前来，本也只是打算做个初步的探查，摸一摸底细，并无确凿无疑的证据能够证明此地与刘瑾的死有直接关联，倒也不好在此刻便撕破脸皮，强行闯入。

那只会打草惊蛇，于案情并无益处。

“既然如此，那便叨扰了。”

陆枫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被轻视而引起的不快压在心底，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声音也听不出太多波澜，也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干净利落地一抱拳，转身便走。

那护卫见他如此“识趣”并未纠缠，鼻孔里又发出一声得意的冷哼手上再不迟疑，“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大门激起一阵细微的尘土。

陆枫翻身上马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他刻意放缓了马速缓缓离开这条僻静的巷弄。

他心中如明镜一般清楚这座看似寻常、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的院子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古怪。

只是眼下线索中断该从何处重新入手调查，还需要回到大理寺与同僚们从长计议，细细斟酌一番。

他骑马行出不远已至巷口，心中那份疑虑却始终萦绕不散下意识地，他勒了勒缰绳让马儿停下脚步，随即回头望了一眼那座被高墙围拢显得戒备森严的大院。

朱红的大门紧闭好比巨兽蛰伏的嘴，沉默地拒绝着一切窥探。

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细线牵引，忽然瞥见不远处街角的一棵垂柳浓荫之下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衣衫颜色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竹编斗笠，那斗笠的边缘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容。

他背靠着粗壮的柳树树干双臂环抱在胸前，姿态闲散仿似只是个偶然路过此地的乡野村夫，走累了随意地倚着柳树歇一歇脚吹吹过巷的凉风。

但陆枫那久经训练好比猎鹰般敏锐的感知却在心底敲响了警钟，清晰地告诉他此人看似随意的姿态中，蕴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隐蔽那份漫不经心，不过是精心伪装的表象实则他的一缕心神，一直好比游丝般暗中注视着那座刚刚将自己拒之门外的大院。

而且，就在他方才回头望向大院的那一瞬间，那倚在柳树下的人影，整个身形，似乎也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若不留神便会错过的僵直与挪动。

陆枫心中蓦地一动，好比拨云见日，生出一丝明悟。

此人是谁？

他为何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暗中窥探这座神秘的大院？

莫非，他也与这院子，或者与刘瑾的案子有所牵连？

他不动声色地勒紧了手中的马缰，想再仔细地观察一下那人形迹。

那戴斗笠的人却仿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又或者他的警觉性远超常人，几乎在陆枫目光投注过去的同一时刻，便察觉到了这道审视的注视。

他不再有片刻的停留与迟疑，迅速而果决地转过身，不再理会大院，而是沿着墙根下的一条狭窄小路，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其身法之快捷，步伐之沉稳，以及转身离去时那份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都绝非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夫所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