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家瘫在地上，浑身仿似没了骨头，眼神空洞，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诡异笑容。

黄乾见状，重重哼了一声，目光转向陆枫，沉声道：

“陆枫，既然这庄园管事已然招认所有罪行，我看此案便可到此为止。清水河畔庄园即刻查封，所有涉案人等，一并押回大理寺，听候发落！”

他这话，既是说给陆枫听，也是说给周围的大理寺差役听。

黄乾在官场多年，深知水深水浅，有些案子，查到一定程度，便不能再深究下去，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陆枫自然明白黄乾的意思，今日能将这庄园一窝端，逼得管家认罪，已是意外之喜。至于更深层次的黑手，眼下线索不足，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黄大人所言极是。”陆枫微微颔首，“便依黄大人之意。”

任时站在一旁，看着那管家被差役拖走，眼中恨意稍减，却也多了几分茫然。大仇似报，却又仿似未报。

当夜，消息从刑部大牢传来，那清水河畔庄园的管家，在狱中服毒自尽，留下绝笔信，将所有罪责尽数揽于己身。

陆枫听到这消息时，正在灯下擦拭着那枚神秘的玉玺，脸上并无多少意外。这等人物，背后牵扯太多，死了，反而是最干净的了结。

次日，大理寺卿魏千策亲自召见了陆枫。

“陆司直，清水河畔一案，你办得极好，快刀斩乱麻，漂亮。”

魏千策端坐案后，语气听不出喜怒，那双深邃的眸子却似古井无波，让人猜不透半分真实情绪。

“刑部尚书钱庸那边，哼，虽仗着几分老资格，在御前聒噪了几句，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本官已经替你挡回去了。”

“只是此人睚眦必报，你日后行事，还需多加小心，莫要被他抓了小辫子。”

“陛下对你亦是赞赏有加，龙心大悦，不日便会有封赏下来。”

“望你再接厉，莫要辜负了圣恩，也莫要辜负了……本官的栽培。”

魏千策说到最后，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下官份内之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居功。”

陆枫躬身应道，面上波澜不惊，仿佛真是个一心为公的纯臣。

心中却是一阵无奈，这老狐狸，又在给我画饼充饥。

自己明明只想查清当年旧案，为陆家洗冤之后便归隐山田，怎么就一件接一件的麻烦主动找上门来，没完没了。

这再接再厉下去，怕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安稳日子。

从大理寺公廨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如血残阳将陆枫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预示着前路漫漫，血雨腥风。

陆枫刚回到自己那扇门板都摇摇欲坠，名义上是朝廷配发、实则比贫民窟好不了多少的宅院，甚至没来得及喝口水润润干裂的嘴唇，一道幽魂般的身影便已悄然立在院中昏暗的角落，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是黄乾，曾经的东宫侍卫统领，如今追随自己的最后几名死士之一。

“殿下，”黄乾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与焦灼，他见陆枫面色平淡如水，不见半分喜怒，便自以为是地揣测道，“今日清水河畔一案，虽揪出了几个跳梁小丑，却未能将那幕后真正的黑手——钱庸那老狗彻底扳倒，想必殿下心中定有憾意，认为此獠不除，恐对我等匡扶社稷、重振朝纲的大业构成肘腋之患吧。”

陆枫闻言，心中那股哭笑不得的感觉愈发强烈，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这老黄，脑补能力真是无人能及。

他怕是把自己当成心机深沉、时刻为复国殚精虑竭的悲情太子了。

只听黄乾压抑着激动，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殿下，复国大计，我等一刻也未曾懈怠，亦不敢懈怠。”

“南方的兄弟们早已磨利了刀枪，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北夷那边，老臣也已派了心腹之人秘密接洽，许以重利，他们对当今朝廷亦是虎视眈眈，乐见其乱。”

“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南北并举，揭竿而起，恢复我泱泱大楚万里江山！”

“殿下只需再耐心等待些时日，江山社稷，指日可复！”

复国？

陆枫嘴角狠狠抽了抽，他现在只想在这大理寺摸鱼躺平，当个快活逍遥的咸鱼郎中，谁有空去想那些九死一生的破事。

但面上，他还是挤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老黄，你们行事务必万分小心，如履薄冰，切莫暴露了行藏，打草惊蛇。”

“殿下圣明，老臣自当遵从。”黄乾一脸“我就知道殿下深谋远虑”的郑重表情。

“不过，殿下，”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灼热起来，“若想将来行事更为便宜，号令群雄，您如今在大理寺寺丞的位份，恐怕还需再往上挪一挪，方能镇住场面。”

陆枫一听这话，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一声“要遭”。

果然，黄乾眼中精光更盛，献策道：“殿下才智盖世，断案如神，屡破奇案，已然是圣眷正隆，名动京华。”

“若能再多办几桩震动朝野、惊动陛下的泼天大案，积攒下足够的泼天功绩，老臣定会联合朝中尚存的几位心向故国的旧部，为您在陛下面前极力美言，争取一个大理寺卿，不，至少是少卿的职权！”

“如此一来，殿下便能名正言顺地掌握更多大理寺的侦缉、捕拿实权，日后调兵遣将，号令行事，方能事半功倍，无人敢不从！”

陆枫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脸都快黑成了锅底。

还多办几桩泼天大案？

这是嫌自己不够忙，不够惹眼，死得不够快吗？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万千草泥马，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对黄乾摆了摆手，声音透着一丝刻意压制的疲惫：“老黄，我今日确实有些乏了，心力交瘁，你先回去吧。”

“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万万急不得，容我仔细思量一番。”

黄乾见陆枫面露疲态，眉宇间似有深思，以为他是在为如何“办泼天大案”而费神，心中不由更多了几分敬佩，也不便再多言，只当殿下自有丘壑，便躬身行了一礼，恭声道：“是，殿下深思熟虑，老臣佩服。那殿下早些歇息，老臣告退。”

他转身离去，脚步竟带着几分莫名的轻快与期待。

陆枫看着黄乾那充满干劲的离去背影，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觉肩上凭空多了几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该死的复国之路，怎么就跟自己这条只想混吃等死的咸鱼杠上了呢？

自己这简单朴素的咸鱼梦想，怕是真的遥遥无期要胎死腹中了。

夜，深了。

更夫老李头提着灯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梆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慢悠悠地走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刚喊完这一嗓子眼角余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整个人瞬间僵住，手里的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昏黄的灯光闪烁了几下，便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