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胤眉尾扬了扬，眼下这副动气模样倒是比方才那般死气沉沉的样子要好上不少。

他慢悠悠地操纵着轮椅往前。

大抵是许多村里人都经常走。山路十分平整，只是这几日下雨让山路有些泥泞。

他们慢慢往前走着，沈芷郁裙摆处带着些许并开的泥点。

沿途倒是遇上一些扛着锄头的村民，那些揶揄的眼神难免让沈芷郁有些不自在。

她放慢了几步，落在萧如胤后头，手放在推手处。

惹得对方回头。

“这样快一点。”

沈芷郁低声道：“被其他人看到不太好。”

那些村民寻常日子见不着多少生面孔，此时打量他们又带着些许揶揄，恨不得将人盯出个洞。

更何况他们去的地方是后山，听说村里死去的人基本上都埋在那儿。

本来她一人上山极其轻易，如果没有眼前这个人跟着的话。

萧如胤看了沈芷郁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任凭对方将他推着往前走。

一路朝上走去，人烟越来越少。

沈芷郁一面往前走，一面四处张望，若是叫人看了定然会被认为是不轨之徒。

萧如胤目光微微闪动，忽地闷笑。

沈芷郁有些莫名，“怎么了？”

他哂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像是同我私奔。”

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

沈芷郁握着推手的手指微微蜷了蜷，仗着他没回头，她扯了扯唇。

“殿下多虑。”

眼下四处无人，她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称呼。

萧如胤神色晦暗了一瞬，又噙着笑，“倒也说得没错，毕竟你我二人可有婚配，名正言顺，不算私奔。”

沈芷郁握着的手又紧了紧，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走吧。”

袖口中的银铃像是知道她不欲说出的话，不断作响。

走了大半个时辰。

终是看到了吴姨娘所说的那个庄子。

她松开手，往前走了两步。

恍惚间一切都连成了线。

为什么在沈家老宅那个屋子里并没有同娘亲有关的事物。

原来是她从未在那边住过，不过是被丢在了偏僻的庄子里。

可是那一封又一封从南边寄过来的信，却从未说过。

她只知道这里的栗子酥很好吃，知道这里春日里花开遍地。

然而那些苦痛的经历，母亲却从未在信中一丝一毫地提及。

经年累月地侵蚀，这个庄子看起来有些破败。

她的娘亲最后的日子便是在这里度过。

这里没有好吃的栗子糕，也没有漫山遍野的香花，只有凄风冷雨。

后山的黑土混着雨水，泥泞得像是要将坟冢与这片土地粘连在一块。

生生世世。

束缚于此。

沈芷郁站在凄风冷雨之中，望着不远处云雾飘渺，有些茫然又有些恍惚。

落在脸上的雨水，都像是牵着万斤的重物，那么轻柔却又沉重，慢慢将人淹没。

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因为占卜变得又聋又瞎，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从一开始磕得浑身青紫，到后面渐渐麻木，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疼痛，如今站在这里，却仍感到窒息。

她站了许久。

阴冷的风夹杂着密密麻麻的雨，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道，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

仿佛要把她砸醒，又像是想要将她砸入万丈深渊。

倏地，她的手腕被一把攥住，扯入了一个同样冰凉的怀抱。

雨水被挡在了这一方天地之外。

“怎么，不要手了！”

萧如胤本是静静看着，不想打扰。

只是惊雷炸响，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而沈芷郁站在坡上像是要一头栽下去，手掌处包扎的伤口也渐渐沁出血色。

他眉头下压，眸中登时凌厉。

“我不会有什么事。”沈芷郁听见自己的声音。

平静毫无波澜。

萧如胤气笑，“你要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目光锐利的几乎要将人看穿，却微微叹了叹气。“不要嘴硬，沈芷郁 ”

像是一把刀剑直直破开她的外壳。

沈芷郁转过身，“我只是忘了带伞。”

原本清冷如玉的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带着几分哽意。

“幸好你带了，”她抬着头，漫天雨水自天穹淅淅落落，“这雨落在身上可真疼……”

她语气清淡，像是即将消散的云。

……

千里之外的京都却是万里无云。

“主子，谢三小姐来信。”

曾经的丞相府书房，谢相正站在书案前挥毫写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下笔的手微微一顿，刺眼的墨点落在宣纸上。

好好一副字就这么毁了。

他将笔搁在一旁，又将宣纸揉作一团扔了出去。

“把信拿来。”

仆从身子微微抖了抖，看着主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自觉心惊肉跳。

小心翼翼地将信递了过去。

垂着首，等待着主子接下来的吩咐。

往边关去的一行人已经走了有几日了，却一直没收到消息。

本来以为送谢三小姐的信是个好差事。却没想到第一步便犯了错。

书房内极其安静，唯有信纸被展开的声音。

仆从悄悄抬眼，却见谢相看着信封手指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案。

这封信是谢三写来的。彼时她同护卫已经出了定远城。

将这封信传出时护卫还满脸担忧，生怕谢相问罪他们。

“主子，相爷他当真不会怪罪吗？”护卫似乎想到了曾经被谢丞相惩罚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三闻言扯的是唇角，在护卫没看到的角落露出一抹嘲讽似的笑意。

随即语气温和地说道：“相爷向来宽宏大量，此事本就不是我们的过错，怎会责怪我们？”

护卫面色古怪，没在开口，一行人朝着大船走去。

而事实也正如谢三所说。

谢丞相看到信之后，并没有发怒，先是有些皱眉，然而看到后边，反倒是意味不明地笑了。

管家在一旁，见状不由得腰弯得更深了。

谢丞相将信丢在桌子上，“达勒死了……”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虽然信中将因果都说了清楚，却还是叫人心生疑窦。

管家闻言惊讶抬头，“这怎么会……”

达勒可是这一代最出众的奇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