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的纸条缓缓丢入烛火之中引燃，而后成为一堆灰烬。

最为讽刺的是，待他醒来时，却听闻宋鸿击溃了北狄大军，就此由一个参将爬到了兵部尚书，这种位高权重的位置。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讽刺的笑，世人都说他年少轻狂，不察之下踏入敌人的埋伏之中，幸而得宋鸿击溃北狄，才有了这些年的安稳。

他曾经也是这般想的，被困在这场梦魇之中，颓废度日。

而如今却是不得不怀疑。

当年北狄精锐尽出，打算永绝后患，本就是军中出了奸细。

他率领数万将士面对的是几倍于他们的精锐骑兵，于尸山血海中杀出了一条路。

他从未觉得这是一场胜利。

可同他一起奋力杀出的将士们本来是该活着的，却死在了这场阴谋诡谲之中，还被蒙上了败军的污名。

而这场屠杀的刽子手如今鲜花着锦，步步高升，成了人人称赞的大英雄。

这该有多荒唐。

他倏地抬起眸，漆黑的眸子中像是燃着一团火焰。

看着靠在一边窗台上的沈芷郁，旋即又缓和了目光，像是想到什么，他道:“索性无事，沈大师不如卜上一卦？”

沈芷郁想了想，顺手从荷包中拿出三枚铜钱，轻轻地丢于圆桌面上。

那三枚铜钱滴溜溜地转了半天，一枚朝上，两枚朝下。

沈芷郁指尖倏尔一顿，久久不语。

“这是何意？”萧如胤眉尾上挑，微微往后靠了靠。

他往日里从不信这些，自然也看不懂这简简单单的三枚铜钱又是何等意味？

只是见沈芷郁突地停顿不语，难免有些好奇。

沈芷郁抿了抿唇，手指抚过袖口。

她直视着萧如胤的眸子，停顿了片刻，坦坦荡荡道:“不用卜了，是上上签。”

“当真？”

见沈芷郁不吭声，萧如胤目光闪了闪，方才对方的样子可不像是卜卦出了上上签的模样。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他忽然低沉笑一下，“沈大师，你——该不会……”

刻意拉长了语调，然而没等他话说完，便见对面女子忽然抬眸一瞥，眼尾染上几分绯红，认真道:“我并未骗你，乾坤为上，的确是极好的卦象。”

她的眼睫微微闪烁，将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口中。

只是她有了私心罢了。

而卜卦最不能有的便是私心。

船舱内一时静默下来。

沈芷郁起身，“已经快到渡口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不等萧如胤说话，他径直推开船舱的门走了出去。

清风微凉，带着些许咸涩之意，她缓缓吐了口气，面上的热意渐渐冷却下来。

袖口之中的手微微握紧，正打算转身回船舱，便听见甲板上有人呼喊道:“渡口到了！”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岸边。

一转眼离开京城已有半个多月，而如今又回到京城，这里仍是一片笙歌鼎沸，车水马龙，像是从未变过。

而谁又知道这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潮汹涌。

大船缓缓停靠在渡口。

一行人下了船，便是被禁卫军拦住了去路。

顺德公公穿着宫外便服上前行礼，“太子殿下您可算是回了。”

萧如胤闻言，挑了挑眉。

“公公不在宫中侍奉父皇，反倒是来渡口迎我，是父皇传召？”

顺德将身子更弯了下去，面上却仍然是恭敬，“殿下说得不错，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即刻入宫。”

在合州时，便接连传诏好几次，而如今竟然是让他回复换身衣裳的功夫也没有，想来这段时日京城之中定然是发生了大事。

萧如胤面色不变，点了点头，“公公稍等片刻。”

见顺德识趣的退远了一些，边侧头道:“流火，将沈姑娘送回府，若有差错，唯你是问。”

“是，殿下。”

沈芷郁咬了咬唇，不知为何莫名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她也曾见过皇帝对于萧如胤的看重，而如今这种异常的行为却叫人心神不宁。

思绪纷杂中，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符咒，这是她在船上闲来无事做的，但愿有些作用。

一把将符咒塞到了萧如胤的掌心，她带着醒竹往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看着不远处，宫中的马车往另一边行驶，她微微捏紧了手指。

但愿逢凶化吉。

朝堂之上，皇帝身着龙袍坐在轮椅之上。叫人看不清面上表情。

顺德走进殿门之中，顶着众多意味不明的视线，躬身回禀，“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已到。”

“宣。”

殿外的萧如胤看着这十年如一日的宫殿，垂着眸，神色意味不明。

他十五岁上朝，曾在这高堂之上，挥斥方遒，然后又远赴边关，纵横沙场。

如今物是人非。

他缓缓入殿门，穿过文武百官，站在了最前面，距那个位置仅有一步之遥。

“拜见父皇。”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却又暗藏汹涌。

周围众多意味不明的视线都没叫他脸色有任何变化。

皇帝神色不明地看着下方的太子，缓缓道:“太子你可知罪？”

“儿臣不知。”萧如胤并未抬头，凝神盯着对地面，淡淡到。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皇帝面上表情不是很好看，冷哼一声，“传王勇。”

不一会儿殿门又再次被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瑟缩着手脚缓缓地踏入金銮殿上。

萧如胤视线落了过去，见到来人，放在扶手上的手微不可查的轻抖了下。

“草民拜见皇上。”

一旁传来令人发笑却又有些发酸的恭敬声音，萧如胤脸色越发冷淡和冰凉。

当初的数万大军唯寥寥数人活了下来，在他醒后曾经挨个儿去安顿一番。

王勇便是其中之一。

原本应该过着平静日子的人又再一次因为他被拉入了这诡谲汹涌的朝堂争斗之中。

袖中的手缓缓收紧，青筋毕露。

但终于是泄露出了一点难看的神色。

兵部侍郎率先站了出来，“启禀陛下，此人便是当初活下来的军卒，也就是他指认的太子殿下。”

那兵部侍郎转向坐在一旁的太子，面上一脸正气，言辞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