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在那金銮殿上，在王勇开口之后，他沉默不语的原因。

这来来去去为了一个储君之位，多少人送了性命。

倒不如……

沈芷郁默然了片刻，突然间神色淡淡。

“殿下，你可知多少人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对方虽然没说出口，但是那眉宇之间的放弃意味实在是浓厚。

萧如胤抬起眼，感觉突然间语气变得冷然的沈芷郁，眼底里还带着些许未散开的颓然。

“希望？没有人会把希望寄托在孤的身上。”

“你错了，殿下，”沈芷郁郑重地摇了摇头，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眼前便有一位。

她停顿了片刻，“萧如胤，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放弃储君之位，那些人就会放过你吗？”

“你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那些已经因你而死的，或者愿意为你赴死的，最后都会化作一抔黄土。”

皇位的争夺就是这般残酷，这世道就是这般残酷。

萧如胤垂下眼眸，手指微微颤了颤。

沈芷郁看着被月光照着的未来明君，此时面色苍白，眼底还带着些许茫然，她眼底沉静。

前一世，她听说了许多对方的政令，仁德威严，温和守信，解民之所急，令天下归服。

没有人比眼前这一位更适合成为这天下的主人。

漫长的寂静中，萧如胤倏地扯唇笑了笑。

一阵风吹来，院子里树被吹得处处作响，寒风夹杂着霜冷，霸道地吹散了酒香，叫人清醒了几分。

或许在多年之后，萧如胤也不会忘记这日夜里，庭院深深，颓废的太子被一个闺阁女子教着要抢皇位。

他轻轻啧了一声，提醒道:“你说这话若是叫外人听去了，可是要杀头的。”

“哦。”沈芷郁毫无悔意，淡淡地点了点头。

“可我今日不是对外人在说，再者，我不过是一介女子，见识浅薄，若真算起来恐怕更会怀疑是沈韫怀有私心。”

若真是如此，让沈韫下了大狱，沈府败落，倒也算得上是一桩好事。

她说起沈韫时，眼底流露出的是浓浓的漠然，不像是女儿对着父亲反倒是像仇人。

萧如胤眉眼微动，提了提唇，“这位礼部尚书又怎么惹了你了？”

她没称父亲，他便也以官职相称。

“不过是一些家宅私事……”沈芷郁垂下眼眸，“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吴姨娘的下落。”

萧如胤笑容淡了几分，眼底冒出几分戾气，“我已让人去查了。”

若是他想得是真的，那这背后之人恐怕就是他的好弟弟。

“多谢殿下。”

他偏过头，隔着石桌，身子往前倾了几分，漆黑的眸子瞧着沈芷郁，勾了勾唇。

“沈大师打算怎么感谢？”

沈芷郁默了一会，眼底闪过几分难辨的情绪，“我一穷二白，唯有这一身卜卦问天之术……殿下若是需要，自当为殿下竭尽全力。”

萧如胤望着沈芷郁，眼底生出点点波澜，良久，他移开视线。

声音传来，“从来都是听人吹嘘自己，怎么沈大师还反其道而行。”

……

秋日里，天亮得渐晚。

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时，曲关新兵营里已经是晨训结束。

萧展躺在高床软卧上，腰间还缠着纱布，有些百无聊赖。

他这一觉睡得实在有些长。

甚至还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同孙二交手，却未将人杀死，而数日之后，北狄铁骑踏平曲关，一时间尸横遍野，鲜血浸染了每一寸土地。

萧展猛地坐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是轻烟罗帐，高床软枕，低头看去，他正裸露着上身，腰间是早已包扎好的伤口，其余之处完好无损。

他还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那时他在演武台上将对方奸细的身份揭露出来，自己也受了不幸的伤，便被安排到了曲关休息。

只是还未撑到地方，便是晕了过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又是何地？

他撑着身子将脚挪下床榻，只是一动腰间的伤口又瞬间崩裂，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下手真狠。

不过想着他现在尚且能感受到疼痛，而敌人却已经长眠于阴曹地府，咧嘴地笑了一下。

他扶着床头站了起来。

看着腰间崩裂渗出些许血迹的伤口，环顾了四周，刚想张口喊人，门便被推开了。

军医端着药走了进来，看着萧展醒了眼底露出几分欣喜，但却又开始皱眉。

“你伤口还没好，怎么能这么快就下榻？”

他将药碗放在桌子上，上前又将人扶到了床榻之上，靠在床头。

萧展看了看，眼底含着调侃，“倒是头一次见你对我这般客气。”

要知道自从他在军医营里寻衅闹事将孙二打伤，这家伙就一直对她没有好脸色。

平日里更是不准他接近军医营，这个时候突然间给他这么客气地端了碗药过来……

萧展面色大变，“你是大夫不会这么狠心要毒死我？”

军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虽然知道对方在调侃，却仍气的咬着后槽牙直响。

“你爱喝不喝。”

萧展笑了笑，端起一旁的药，一口喝了下去，苦得令人皱眉。

那军医凉凉地看着，“这苦药你不能忍，那碗大的伤口倒是能忍。”

对方的伤是他亲自包扎的，那伤口极深，显然敌人根本没有留手，断了的骨头又斜斜插进腰间，再往里一点几乎就要瘫痪在床上，但眼下对方生龙活虎，竟然还有力气跟他在这里调侃。

萧展将药碗又搁回桌子上，笑了笑，“这可不一样，我又不是那种没苦硬吃的人。”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片刻，凑进了军医，“我这都昏睡了几日，外头怎么样了？”

这也未见一个将军来看过，也未见人来询问关于北狄奸细的事情。

他屈起手指轻敲着床沿，遮掩下眼里的沉思。

军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外头都快闹翻了天了，就连我，”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都被审问了好几轮。”

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惬意养伤无人打扰的萧展，竟然莫名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