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沉寂了足足一炷香。

最后斡古儿拍了拍扶手，声音低哑：“派人。”

“斥候挑熟路的走，五日内混进城去。先从那两座新夺的动手。”

“别烧，不杀，只扰。让他们的百姓觉得，大周——靠不住。”

与此同时。大周军营，铁火城下。

柳闲坐在临时搭起的木桌前，手中端着一碗刚泡开的茶。天刚亮，雾气未散。山道上隐约传来马蹄声。

斥候进帐，抱拳跪地：“禀殿下，两城尽数归入，无一反抗。”

“只是昨夜有刺客试图引火，幸被斩于粮库之外。查出身份，是草原人，假作逃民。”

柳闲听完，神色未变，只淡淡开口：“死了吗？”

“死了。”

“几个？”

“五人。”

柳闲轻轻点头，放下茶碗。“开始了。”

楚怀安在他身侧，披着一身沉甲，目光如炬。“他们怕了。怕了才动手。这说明，他们急了。”

柳闲“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披上外袍，走到帐门外。

晨风拂面，带着山林初醒的清凉。他眯眼望向那遥远草原线上的浓雾。

“他们现在只知道一个法子：把我打下来的，再搅回去。可惜，他们真不懂城是怎么守的。”

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轻声吩咐：“从今天起，二城宵禁。城中粮库由段晨的人接手，每日巡查两次。”

“西门闭死，只开东南一线，便于调兵。任何出城者，一律盘查三次。查不出身份者，斩。”

段晨立于帐外，拱手应下。“属下已经备好名单。三百余人，身份不明，准备逐一审讯。”

柳闲点头。“你去。”

他转头看向楚怀安：“传令第三、第七营，五日后出兵。目标——草原北道交汇点。”

“让他们以为我们继续扩张，逼他们再动主力。只要他们敢调人，那两城——我就再让他们守不住。”

楚怀安笑了：“调虎离山，反将一军？”

柳闲摇头。“不是反将。是让他们知道，跟我抢东西——只能抢一次。”

“再动手，我就一座座烧回来。”

柳闲站在高坡上，风吹起他灰袍的下摆，一眼望尽两座新占城池。

夜色已退，晨光初露，石墙上还残着昨日交战后的灰烬痕迹。士兵在清扫，城民在观望。

楚怀安站在他身侧，拄着长枪，沉默良久：“殿下，接下来是打哪座？”

柳闲没应声，只盯着下方城门口，那里刚驱散一波围观的百姓。

几个孩童探头探脑地扒着墙角看，脏兮兮的脸，却写着一种不安与惶恐。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先不打。”

楚怀安一愣：“什么？”

柳闲低头拨了下袖口，语气淡得像水：“这仗，不能一口气打完。”

“兵打得快，地抢得快，人心不来——就全白抢了。我不是来当掠地贼的。”

他说完，吩咐身后传令官：

“下令全军休整七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扩张半寸。谁敢擅自动兵，一律军法从事。”

“再传内令——禁止官兵入民宅，取物者斩，污辱妇孺者斩。”

楚怀安挑眉，看他半晌，轻哼一声：“怕他们心散？”

柳闲却摇头：“不止。”

“我要让这两城的百姓知道，换了主子，不是换了噩梦。我要他们……知道什么叫‘大周’。”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名副将匆匆赶来，抱拳禀报：

“殿下，昨夜营外有一批百姓前来投靠，说原是草原十八部辖下商户，被强制征粮、征马、压债。他们自愿入城求庇。”

柳闲闻言，眉梢动了动，随口问：“多少人？不到百户，多是老人妇孺。”

柳闲点头：“放他们进来，查身份，编入户籍，供食三日。”

“谁若再来，一视同仁。只要不是斡古儿的人，咱们就要。”

副将顿首，领命而去。

楚怀安却眯起眼，笑了：“你这是在收民心？用救济换信任？”

柳闲看着那城下缓缓升起的炊烟，声音不高：“你知道草原十八部怎么对待他们的百姓么？”

楚怀安沉默了一瞬，轻声答道：

“他们不讲这个。谁拳头大，谁就是王。百姓，只是能走能吃的牲口。”

柳闲点点头，低语一声：“正好。”

“他们没给过的，我来给。我若是能把这两城养出点人心——就不怕后面再打十座。”

他看向一旁立着的木制告示板，吩咐：“传政务官，三日内张榜示告，内容我来写。”

“草原旧律废除，新律沿大周律行事。赋税减半，三月内不收军粮，不追旧债。”

“城中有识字者、有手艺者、有旧官者，一律招收入册，设新职。我来让他们知道，不是换了个主子，是翻了天。”

当日午后，两城城门外张起五块告示木板。

段晨亲自押着兵马，贴榜之后，便站在城口，冷眼看着人群围聚。人群虽不多，但消息传得飞快。

两个时辰不到，连城北几十里外的牧户都赶来探看。

木板上的字很大，也不文绉绉，只有几个通俗句：“旧债不追，军粮不征。”

“伤者赈济，农人复耕。草原十八部不管你，大周来管你。”

一群老汉看着那几句话，愣了半天。

有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忽然咧嘴笑了，朝身边人喊：“咱们……是不是捡了条活命？”

而此刻的主帐内。

楚怀安坐在一张军案前，手边摆着刚收上的民情回报。

他头一次没急着去操兵，而是盯着那几页纸皱眉看了好半晌。

等柳闲进来，他才开口：

“殿下，你这法子，真管用。我们还没动兵，他们就往我们这儿跑了三百多户人家。”

“我问过，有些人连亲人还在十八部都顾不得，就往你这边跑。你知道为什么？”

柳闲坐下，笑了一声：“为什么？”

楚怀安将手里的纸往案上一摊，眼神却透出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抢。是他们那边，谁都可能抢他们。你这套做下来，别说这两城，连周围五十里地，怕是也都心动了。”

“老夫当年跟了三朝，也没见过有哪个皇子，打完仗不是收税收地，而是给百姓减税、贴粥。你是不是……真的想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