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冷，像从来没有情绪。

可李正国抬起头的时候，却忽然笑了一下。一个濒死的人，在笑。

“你啊……”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还是那副样子。”

他从怀里，缓缓摸出一包软中华。

很皱，外壳上还沾着灰和血。

“来一根。”他说。

黎州看了他一眼，没接。

李正国却自顾自地抽出一根，递到他手边。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黎州没吭声。

“在牢里。”李正国咧了咧嘴角，“你那时候穿着那件……满是血的囚衣，蹲在墙角。”

“我一进来，旁边那几个都绕着你走。”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

他把烟凑近黎州，手却在发抖。

黎州终于动了动嘴唇。

“我记得。”

他接过那根烟，在指间转了转，没有点，只是握着。

李正国咳出一口黑血。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不该在那种地方。”

“后来你走了，我也转到灵异组，几次任务听到你的代号——鬼鞋。”

“我就知道，你还是活着。”

他喘了口气，又道：“这次任务我自愿请命。”

“就是想看看，你还是不是以前那个黎州。”

黎州低头，盯着那根烟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

“你要死了？”

“……我快撑不住了。”李正国咬着牙道，“那只鬼在我脑子里唱歌。”

“它在让我把你们都杀了。”

苏夏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你现在还能撑住？”黎州问。

李正国点头。

“还能。”

黎州点点头。

“那就撑着。”

“你若是活着，出去了，我请你喝一顿。”

“你要是活不成——”

他顿了顿。

“我亲手送你走。”

李正国笑了：“那敢情好。”

“要死，也值了。”

黎州站起身来，烟还夹在指间，语气重新变得冷漠。

“准备迎战吧。”

“你体内的鬼不是唯一的问题。”

“外头那东西……开始找下一个了。”

黎州话音落下的下一秒，佛殿上方传来一阵低低的嗡鸣。

像是风穿过空鼓的石殿，又像是……鬼在喉咙深处酝酿的第二句歌。

“等等。”苏夏忽然道。

“这次……”她皱着眉，似乎是在回忆，“歌的旋律……又变了。”

黎州看她一眼，神色不动。

苏夏低声：“你不觉得吗？她唱得越来越慢，但……音不一样。”

黎州没回应，他的手指却已经捻起了一道黑纸符，贴在耳后——

瞬息间，门外的歌声像水珠破膜，炸裂在他耳边。

“人——间——望——断——”

每个音节之间，不再是自然的气息连接，而是……刻意拉开的间隔。

就像是机械在模仿人唱歌。

黎州眼神一沉，低声自语道：“她……不是在唱，是在标记。”

苏夏一愣：“你说什么？”

黎州眯起眼：“你还记得第一个死的是谁？”

“预备队那边的……李成吧。”

“他当时刚呼救，没几秒就——”

“对。”

黎州冷声：“她唱三句，就杀一个。”

“但那是最初。”

“之后的几次——”

“节奏不同，音调不同，死的人也不同。”

“我以为她是按次数杀人。”

“但现在我怀疑——”

他语气缓慢，像是在逼近某个极冷的结论。

“她不是杀第几个人。”

“她是——杀正在回忆她的人。”

空气忽然一冷。

苏夏下意识握紧了拳：“你什么意思？”

黎州语速极慢，像是在每个字之间斩开一刀。

“凡是主动回忆、试图拼凑、复述关于她的信息的人……都会触发她的规则。”

“歌只是诱因，本质是记忆杀。”

苏夏倒吸一口凉气，呼吸一滞：“你是说——她在利用我们的记忆？”

“比那还要复杂。”黎州道，“她是一个被复述激活的规则载体。”

“最初我们听见她，她不杀。”

“直到我们开始讨论她，尝试解析她——她才开始杀人。”

“也就是说……每当我们给她的存在加注定义，她就越真实。”

“她就越有权限出手。”

“一个未命名的鬼，是混沌的。”

“但一旦我们试图归纳、命名、记忆、传播她——她就从混沌中复苏。”

苏夏脸色彻底变了。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把她激活了？”

黎州没吭声。

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在他食指的第二节关节处，有一抹血线，在不知不觉中浮现了出来。

像是……符咒被刻了进去。

苏夏也看到了，脸色惨白：“这是什么？”

“印记。”黎州淡淡道，“是她规则的一部分。”

“她不只唱歌。”

“她在选人。”

苏夏咬紧牙关：“选什么人？”

“能传播她的人。”

黎州眼神冰冷。

“她杀死第一个人，是为了传播恐惧。”

“第二个，是为了让我们试图理解。”

“第三个，是为了让我们记住。”

“而第四个……是为了让我们开口。”

苏夏怔住。

“你说……开口？”

“对。”

黎州道：“她在诱导我们讲述她。”

“她希望我们变成——她的代唱者。”

“像病毒一样，扩散出去。”

这一刻，鬼域内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

李正国倚靠在佛像背后，虽闭着眼，但浑身冷汗直冒。

他喃喃一句：“她在——复制我们。”

黎州看他一眼：“你也感觉到了？”

李正国艰难地点头：“刚才，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在脑子里，唱她的歌。”

苏夏打了个寒战。

黎州道：“她在让你成为下一个她。”

“而规则执行的基础，就是你是否背诵她。”

“歌是一种咒。”

“只要你完整念出一次，你就完成了继承。”

“你不会死。”

“你会变成她。”

空气死寂。

苏夏低声道：“那现在我们……”

黎州看向鬼域边缘，那里，歌声忽远忽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开头，却从未唱完整。

黎州没有再说话。

他静静地站着，眼神沉入阴影之中，像是站在某座冰湖边，观察着湖底那条正缓缓游动的影子。

他不是没有办法。

他只是在等。

苏夏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