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先休息。”黎州忽然说。

苏夏一怔：“你说李正国？”

黎州点了点头，转头看了角落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李正国脸色已苍白得像纸，双眼半睁半闭，像是随时可能昏死过去。

但他手指仍然死死抓着那只鬼铃，指骨泛白，汗水在指缝里滑落。

“他还没失控。”

黎州淡淡道，“只是临近边界。”

“给他点时间。”

苏夏咬了咬牙：“你确定他撑得住？”

“谁知道呢。”

苏夏忍不住看他一眼：“所以你要赌？”

黎州轻声道：“不是赌，是等。”

“等什么？”

他没回她，而是缓缓将那根夹在指间很久的烟，重新塞进了李正国的口袋里。

那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承诺。

做完这些，黎州目光悄然扫向站在角落的悟能。

那和尚正一言不发地坐在供台下，背脊挺直，双目微闭，手中佛珠一颗一颗捻着。

周围的阴气仿佛对他不起作用，他看起来就像一尊石像。

黎州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一个普通和尚。

却从入佛殿那一刻起，活到了现在，还没被侵蚀？

黎州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你不觉得他奇怪？”他忽然低声问苏夏。

苏夏怔了怔，顺着他目光看去，也是一愣：“……是有点。”

就在这时。

“……人——间——”

女鬼的歌声，第三次响起。

不同于之前在鬼域外徘徊的那种压抑回响，这一次——

声音是从佛像背后传来的。

“鬼域……被污染了。”

那声音仍在继续。

“……望——断——天——涯——”

音节拉长，像是粘稠的腐血在空气中缓缓滴落。

声音从佛像背后渗出，又像是从所有人的骨头缝隙里钻出来。

鬼域，变得模糊了。

不只是模糊，而是失衡。

地面不再平整，灰色的影子开始扭曲、塌陷。

苏夏贴着墙壁，冷汗已经打湿后背。

她死死盯着那口佛像背后的黑影，喉头发紧：“黎州……”

黎州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站着，身上那件黑色外衣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和影子融为一体。

他掌心血线渐显，藏在袖中的第二道鬼符已经悄然松动。

“……鬼域的结构开始失效，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语气平静，却像是宣布一场战争打响的钟声。

“鬼域不是可以屏蔽她的规则吗？”苏夏声音压得极低。

“是能。”

“但不是永远。”

黎州终于抬眼，冷冷盯着佛像背后的黑暗。

“她在模仿。”

“模仿我们说话，模仿我们思考，模仿……我们的外形，还有鬼域。”

苏夏一怔，满脸不可置信。

“你是说，她能模仿你？”

“不是现在。”黎州说，“但如果再拖下去，她会成功。”

“她模仿的不是物体本身，是我们对其的认知。”

苏夏心头骤紧。

“她在学我们。”

“而且学得越来越快。”

“所以不能再藏了。”黎州低声道。

“我们得反过来——去研究她。”

空气沉寂。

悟能站起身，默默合上佛珠，站到了黎州身旁。

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惊慌，就像他始终明白这一步终究会来。

苏夏却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那我们……该怎么办？”

“鬼域不是避风港了。”黎州看向她，“躲在这不行了。”

苏夏喉头发紧：“你的意思是……”

黎州眼神一沉：“我们要从鬼域里出去。”

黎州说完，抬眼望向鬼域边缘。

那个正在模仿他们思考与行为的女鬼，已经不再满足于模糊地盘旋——

空气开始震荡。

一股诡异的压迫感自鬼域四壁缓缓逼近。

“黎州。”苏夏忽然开口。

她的声音低，却很稳。

“我来，你们负责观察规则细节。”

“她若尝试模仿我……你们就能捕捉到异常点。”

“我来承担——第一波冲击。”

黎州没有立刻同意。

他沉默了足足三秒。

然后点头。

“好。”

“不要冒险。”

苏夏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

“很好。”黎州手指一翻，鬼域边缘轻轻开裂。

一道扭曲的裂缝出现，像是世界撕出一道锯齿形口子。

“出去吧。”

苏夏第一个跨出去。

四人脚步落地的瞬间，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整个佛殿外围已不再是他们熟悉的空间。

天空的颜色灰红交织，一道道扭曲人影倒挂在空中，如同被风干的尸布。

而正前方——

“……人——间——望——断——天——涯——”

那女鬼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回音

苏夏抬头看去。

那女鬼站在废墟尽头，披散着一头无法分辨材质的头发

——像是被火烧焦的符纸，又像剥皮后缠绕的神经线。

而她的脸，正在动。

那不是表情的变化——

而是骨骼、皮肤、器官在拼合。

像有人站在黑暗里，拿着一份苏夏的相片，在临摹。

黎州看到那一幕时，目光顿了一下。

“……她在组合苏夏的面孔。”他说。

悟能站在他身后，低声诵着佛经。

苏夏深吸一口气，眼里却没有恐惧。

“来吧。”

她低声开口，随即抬起左手，指尖咬破。

“以我身血，为界。”

“请你，睁眼。”

话音落下，苏夏身后骤然一沉。

一道轮廓——像是从她的脊柱中抽出来的黑影，猛地立了起来。

那是一道人影，高约一米八，衣袂残破，脸部模糊，唯有嘴部清晰得吓人。

它的嘴，缝着。

用的是铁丝，死死地缝住了上下唇。

“断纱。”苏夏轻声道。

那是她身体内的一只名为断纱的鬼物。

苏夏没有动。

她只是站在原地，任那只叫断纱的鬼从她体内披下来，披在她身上，就像她穿上了一张模糊的鬼皮。

女鬼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脸上的拼合进程忽然减缓。

黎州的眼中有光闪过。

“她在用断纱阻止女鬼识别她的面孔。”

“如果成功，女鬼将无法拼合出完整形象。”

“有效。”悟能低声说。

黎州却没有松懈。

“还没完。”

“她不会停。”

女鬼果然动了。

下一秒。

“她的嘴——开始复制。”

苏夏眼睁睁看着，那女鬼的嘴，竟在飞速缝合。

用的，不是铁丝。

是发丝。

是她自己的发丝，一根一根，从头皮中剥出，像细细的黑线，缝住了她本来就不完整的嘴。

缝合时发出咯哒咯哒的轻响，像针穿过枯皮。

她在模仿——断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