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我不是不管你们。”

“我是没得选。”

“……我是不能回来了。”

苏夏怔住，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为、为什么？”

苏袖没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天井边还没散尽的鬼气，又看了一眼那摊血泥。

“你知道苏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他笑了一下，笑意淡得像风。

“我也不是神。”

“也不是救赎者。”

“我只是个……看着苏家慢慢烂掉的人。”

“我能做的，就是到该动手的时候，把该灭的，灭了。”

苏夏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你把苏晋杀了，你回来了啊！你还在的啊哥！”

“你不是已经……已经回来了嘛！”

“你还能抱我！还能说话！你没有死！”

“我也长大了……我能帮你，我也能打鬼了……”

“你……别走……”

苏袖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他很少有情绪波动，但那一刻，眼尾轻轻跳了一下。

“夏夏。”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

苏夏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苏袖伸出手。

手掌翻开，掌心赫然浮现一道极深的裂痕——那不是普通的伤，而是皮肤与骨肉脱节的“缝”。

缝里，有东西在蠕动。

像是头发。

又像是爬虫的触角。

“我早就不是纯粹的人了。”苏袖声音很轻，“你抱着的这个哥哥，只剩下一点意志和印记罢了。”

“我能控制这些东西，不是因为我有多强。”

“是因为，我死过一次。”

“我靠着那一次死，骗了它们。”

“骗它们我已经不再活着，不值得侵蚀。”

“可这一趟回家，我动了手。”

“我暴露了。”

“所以，我也该走了。”

苏夏拼命摇头，眼泪止不住：“你骗人，你骗人……你能回来的，你能……”

“夏夏。”

苏袖低声唤她，像是小时候哄她睡觉时的语调。

“你们可以重建这地方。”

“可以从今天开始，慢慢好起来了。”

“我不能再留下来了。”

“再留下，就不是你哥了。”

苏袖说完这句话时，苏夏的手指还攥在他衣摆上，指节发白，死也不肯松。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了东西，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眼泪，一直掉。

“我不管……”

“你不是你也好，你不是人也好……你是我哥。”

“我就要你在。”

她的声音糊成一团，带着哭腔，带着不甘，也带着从骨头缝里往外翻的委屈。

她不是个容易求人的人。

可她现在是真的、真的撑不住了。

“我不怕你变，我不怕你疯，我就怕你再走了。”

“我这次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

“哥，别走。”

“求你了。”

她捂着脸，眼泪砸在掌心上，一道道滚落。

苏袖听着这些话，神色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骨轻轻蹙了一下。

他伸出手，动作很轻，像是怕吓着她似的，慢慢地，把她散乱的头发拨开——

然后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乖。”

声音几不可闻。

却温柔得近乎残忍。

“你比我想象中要强。”

“已经长大了。”

“也该学会送人走了。”

苏夏还想说话，可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指尖下的那层衣摆……变凉了。

不，是变轻了。

她低头一看。

——苏袖的影子，在消退。

从脚尖开始，像是被风吹散的黑墨，在一点点褪去、剥落，轻盈而决绝。

“哥？！哥你……”

苏夏猛地扑上去，像是想把他拉回来！

可她的手，却穿过了他！

空气里浮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

淡淡的。

潮冷的。

不是活人用的香。

是镇尸的香，是封骨的香，是那种百鬼档案里才会提到的“引魂药”。

她眼睁睁看着苏袖一点一点模糊。

那种模糊不是光晕模糊，也不是镜花水月的朦胧。

像这个人，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哥！”她喊，撕心裂肺，“哥你别走！你别走啊！！”

苏袖没有再看她。

只是轻轻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黎州和陆千秋。

目光很淡。

却落在他们身上，停了好几秒。

然后，他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了。”

不是对谁说的。

像是说给自己听。

像是某种……轮回的旧梦，被翻出来又压下去。

黎州没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苏袖的身影一寸寸消散，神色里带着一种极淡、极淡的压抑。

陆千秋原本倚着墙，正抬手捏一根烟，听到这句话时，微微抬眸了一瞬。

是啊，很久没见了。

空气里那股檀香味儿还没散干净，像是在提醒所有人，苏袖真的走了。

苏夏跪在地上，双手还保持着抓他衣摆的姿势，可指尖只攥住了一团空气。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混着尘土，洇出一小块湿痕。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想喊却喊不出声，只能低低地、断断续续地呢喃：“哥……你别走……你别走啊……”

黎州站在不远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得老长。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夏，眼神里藏着点什么，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千秋手里的烟已经灭了，他懒洋洋地把烟头碾在墙角，抬头瞥了一眼天井。

鬼气早就散了，只剩一摊血泥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在嘲笑这满院的荒凉。

“夏夏。”

黎州终于开了口，“起来吧。地上凉。”

苏夏没动。她低着头，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肩膀微微颤抖，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倔强又脆弱。

她的手指死死抠着地上的石板，指甲缝里都渗了血丝。

她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黎州没再劝，只是慢慢走过去，蹲在她身边。

他的手抬了抬，想拍拍她的肩，可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只是轻声说：“我知道。他是你哥，你舍不得。可他……他有他的理由。”

“理由？”苏夏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吓人，泪水挂在脸上。

“什么理由？他明明可以留下来！他明明……明明还能活着！他为什么非要走？！为什么非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破地方？！”

黎州没说话。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像在回忆什么，又像在克制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苏袖……他不是普通人。你也知道。他身上背的东西，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