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咬着唇，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当然知道。

她从小就知道。苏袖是苏家十七代的鬼纹传人，身上刻着百鬼的印记，那些诡异的东西缠着他，像影子一样甩不掉。

可他从没喊过苦，没喊过累，甚至连抱怨都没有。

他总是笑着，笑得云淡风轻，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可她知道，他不是没心没肺。

他只是不愿意让人担心而已。

他太懂得藏了，藏得连死都能藏起来，藏得她到最后一刻才发现——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走。

苏夏胸口像被人掏空了一块，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跪在那里，手指还按在冰冷的地砖上，哪怕早就失去了抓住那件衣服的机会，可她还是不肯松开。

她眼眶红得快炸了，脸上全是混着尘土的泪痕，像是从噩梦里醒不过来的小孩，一遍一遍地低声呢喃：

“你不是说会带我走的……”

“你不是说……等我学会打鬼……就回来的吗……”

“你骗人。”

“你骗人……”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像是沙子一样，被风吹没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慢慢落下来。

稳稳地、轻轻地，覆在了她肩膀上。

苏夏一惊，猛地抬头，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黎州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

苏夏挣了两下，但没挣脱，只能靠在他怀里，整个人几乎软成了一滩水。

她低着头，把脸埋进他肩窝，嘴唇紧紧咬着，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我没事。”

她忽然闷闷地说了一句，声音含糊不清：“你放我下来，我没事了。”

黎州没理她，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苏夏吸了吸鼻子，忍了又忍，才勉强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破碎：

“别这样抱我，我不是小孩。”

“我真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哭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黎州低头看她一眼，手指慢慢抚上她的头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哥也说你长大了。”

“但长大了……不代表不能哭。”

“哭完了再站起来，这才叫真的长大。”

苏夏的鼻音更重了，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听不懂。

她咬着牙，把最后一点声音挤出来：“我已经哭够了。”

“不能再哭了。”

“要是我还哭，万一他回头看一眼，看到我没站起来，怎么办？”

“他会心软的……”

“我不能让他心软。”

她低低地说着这些话，像是怕谁听见，怕谁知道她其实还撑不住。

可下一秒，她却伸手推了推黎州的胸口。

“我能走。”

“你放我下来。”

黎州看她一眼，终于顺着她的力道，把她放到了地上。

苏夏站得有些摇晃，但还是咬着牙站住了。

她抬头，眼睛还红着，但神情已经重新冷下来。

她环视了一圈天井，那些残破的咒阵、碎裂的香灰、倒塌的门槛，全都落进她的眼里。

连那摊苏晋的血泥都还没干。

整座苏家像是一夜之间被抽空了魂，只剩一副空壳立在风里。

黎州还站在原地，眼神不动声色。

陆千秋靠着墙角，正低头看手机，像是打算点根烟又懒得点。

“你们……”苏夏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今晚留下来吧。”

“你们……别回去了。”

“今晚，歇一晚。”

她声音一顿，又补了一句：

“明天可能整个京城都变天了。”

“我们走出去，会很累。”

“今晚，就当是……给自己一点喘口气的时间吧。”

她说完这句话时，语气里竟然带了点笑意。

是那种特别淡、特别轻的笑，像是强撑着说出来的，想让自己听着像个“正常人”。

可没人笑得出来。

天井里的鬼气虽然散了，可压在每个人胸口上的那股窒闷还没散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捂着口鼻，喘不过气，却又必须装作一切都正常。

苏夏没再说话。

她只是站在天井中央，像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孩子，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袖口沾了血，头发也乱，眼眶红得几乎透明，但她硬是撑着没倒下。

谁都能看出来，她已经到了极限。

也正因为如此，谁都没再说“走”字。

陆千秋踢了脚边一块碎砖，声音懒洋洋的：

“睡一觉确实得睡……不过这之前，得把死的、快死的、变成灰的那些人，先处理了。”

“要不然今晚咱要是睡梦里醒来发现身边躺着半张脸，那我可能真得提前死一次。”

他话说得轻巧，语气吊儿郎当。

可没人觉得他在开玩笑。

黎州点头：“处理尸体，确实得先做。”

他转头看了看天井四周，目光落在那些还没完全冷透的躯体上，沉默了几秒，又抬眸道：

“悟能呢？”

苏夏一愣。

“我记得他……不是？”

她话音还没落，一道低低的梵音就从破旧的偏殿那边传来。

“阿弥陀佛。”

悟能的声音从暗处慢慢传来，像是掺着风吹过棺木的声音，空落落的，却沉静无比。

他一身僧衣，鞋上沾了泥，手里抱着一串断裂的佛珠，脸色苍白，走出来时仿佛比白天又老了几分。

他停在院口，朝几人合掌，低声道：

“此地怨念未散，死人太多，魂魄不归，尸身未葬。”

“若今晚便歇，需要一场小型超度法会。”

“否则这些亡者的执念一旦夜里散发，便可能重聚为阴祟。”

苏夏沉了一下，点头：“你说怎么做，我听你的。”

悟能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并不怜悯，反而像是——释然。

像终于看到这小姑娘长成了能接下担子的人。

“我会尽量诵经镇魂，”悟能轻声道，“只需要几人帮我移尸，收骨，列数。”

陆千秋叹了口气：“行吧，那我出力。”

他说着脱了外套，露出满是烟火气的黑色T恤，蹲下身开始整理苏晋身旁残破的布料。

“他死也算是个人物吧，”他低声嘀咕。

黎州靠着墙角站了一会儿，低头看着苏夏蹲在地上包那块血淋淋的咒图碎片，眼里莫名泛起些钝钝的光。

他沉默片刻，忽然出声：“……我得找人。”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

苏夏抬起头，眼神瞬间清了几分：“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