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经理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宋志伟吓了一跳。

张晋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但他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收回了手里的名录。

“林经理，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

“误会个屁！”林经理打断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拿着几家破饭店就想来我金通分一杯羹？”

“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他喊了一句保安。

很快，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出现在门口。

“把他们两个给我‘请’出去！”林经理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椅子上，不再看他们一眼。

张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宋志伟连忙跟上。

保安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跟在他们身后，直到他们走出金通旅行社的玻璃大门。

站在门外，宋志伟长出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玻璃门。

“这姓林的怎么回事？”

“跟吃了火药似的，话都没说两句就赶人。”

张晋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金通旅行社门口专门划出的停车位上。

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

在九一年，这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张晋忽然笑了。

“他不是吃了火药。他是怕我们抢了他的饭碗。”

宋志伟一愣。“什么意思？”

张晋指了指那辆桑塔纳。

“看见那辆车了吗？你有四五家电子商店，也就骑个摩托车而已。他一个饭店的老板，却能开的起几十万一台的桑塔纳。”

“我猜，这位林经理早就跟某些饭店达成了私下合作。而且，他自己拿的抽成，肯定远远不止百分之十。”

“我们这百分之十给旅行社，等于是断了他的财路，他能不急吗？”

宋志伟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是这样！”

“那我们怎么办？金通是最大的，他们不合作，这事儿不好办啊。”宋志伟有些发愁。

张晋转过身，拍了拍宋志伟的肩膀。“临江又不是只有金通一家旅行社。大的不行，咱们就找小的。”

“跟我走，我知道有个地方，也许能行。”

两人沿着街道，拐进临江汽车站旁边的一条小巷子。

巷子两边是些低矮的旧房子，墙壁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标语。

一阵风吹过，巷口上方一块略显陈旧的木质招牌轻轻摇晃着。

【江源旅行社】

招牌上的油漆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木头的本色。

旅行社的门面不大，玻璃门擦得还算干净。

推门进去，地方果然不大，甚至有些拥挤。

靠墙放着几张办公桌，上面堆满了各种宣传单和文件。

一个穿着鲜艳红色风衣的女人正坐在最大那张办公桌后面打电话，声音带着一股爽利劲儿。

她的手指甲涂着同样鲜艳的大红色，夹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正在一张表格上写写画画。

看到张晋和宋志伟进来，她对着电话说了句“先这样，回头再说”，便挂了电话。

女人抬起头，看向张晋。

她的眼妆画得有些浓，长长的睫毛膏根根分明。

“两位找谁？”

“你好，我们是新锐电子的，想找老板谈谈合作。”张晋开门见山。

女人挑了挑眉，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我就是老板，江岚。”

她指了指对面的两张椅子。

“坐。”

张晋和宋志伟坐下。

张晋将带来的合作饭店名录和一份修改过的合同递了过去。

江岚接过合同，没有先看饭店名录，而是直接翻到了关于抽成的条款。

她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划过那行字。

“每单生意，给旅行社百分之二。给导游个人百分之八的提成？”

江岚抬起头，看向张晋，眼神锐利。

“你们图什么？”

“饭店给你百分之十的提成，你导游就百分之八？你们赚什么？”

“张老板，你这算盘打得我有点看不懂啊。”

张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江岚办公桌上放着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BB机】。

在当时，这绝对算得上是时髦物件。

“江老板，我们图的，是让您这儿的导游，都能尽快用上我们的【BB机】。”

江岚愣了一下。

随即，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清脆爽朗，在不大的办公室里回荡。

她涂着睫毛膏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有意思！”

“真有意思！”

江岚停止了大笑，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晋。

“用给导游的提成，来推销你们的【BB机】？”

“这个想法，新鲜！”

她拿起那份合同，又看了一遍，特别是关于导游提成和【BB机】的部分。

“我江源，没金通那么大的家底，不敢说稳赚不赔。”

“但我江岚，就喜欢赌一把！”

她猛地一拍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合作，我接了！”

她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小李！把外跑的导游都给我叫回来！马上！开会！”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泼辣的劲头。

半小时后，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里，挤了五六个人。

都是江源旅行社的导游，大多是年轻女性，背着大小不一的帆布包，脸上带着刚跑完业务的疲惫。

江岚把合作意向和【BB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导游们一开始还有些兴奋，尤其是听到百分之八的个人提成时。

但当听到需要自己先购买【BB机】时，议论声响了起来。

一个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女孩举起了手。

“江姐，张哥。”

她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

“这个【BB机】，我知道，挺贵的吧？”

“我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块钱，这……”

她的话代表了大多数导游的心声。

百分之八的提成听起来很诱人，但要先掏钱买一个昂贵的【BB机】，很多人都犹豫了。

江岚看出了大家的顾虑。

她用手指敲了敲会议桌的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事儿，我来解决！”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BB机】的钱，我先给你们垫上！”

导游们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但是！”江岚话锋一转，拖长了声音，眼神扫过每一个人。

“丑话说在前头！”

“这钱算是我借给你们的。”

“三个月！”

“三个月之内，你们要是靠这百分之八的提成，还没把【BB机】的本钱给我赚回来——”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女孩们忍不住笑出声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张晋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暗自点头。

这个江老板，看起来风风火火，甚至有些俗艳。

但她的眼光，确实毒辣。

她看准了导游们对高提成的渴望，也看准了【BB机】在未来通讯中的潜力。

更重要的是，她有魄力。

敢在看不清前景的时候，就拿出真金白银来押注。

九一年的私营老板，想要杀出一条血路，缺的就是这份敢赌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