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火车终于抵达了县城。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在寒风中挤上了去往镇上的末班汽车。

冬日的乡间小路颠簸不平，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柴油味、汗味，还有几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劣质烟草气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夜幕彻底拉下之前，他们总算到了大哥张昊家。

院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堂屋的窗户透出来，在这寒夜里，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

“大哥！嫂子！”张晋扬声喊道，旅途的疲惫和心头的郁结似乎在这一刻减轻了不少。

张昊和妻子嫂子闻声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淳朴的笑。

“张晋，王倩，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快，快进来暖和暖和！”张昊嗓门洪亮，一把接过他们手里的行李，热情地往屋里让。

嫂子也笑着，目光落在王倩身上时，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随即又飞快地移开，那份热情里，似乎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张晋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

饭菜早已摆上了桌，是地道的农家菜，炖得烂糊的白菜豆腐，喷香的红烧肉，还有一盘自家腌的酸菜，热气腾腾。

张昊不断给张晋和王倩夹菜，嘘寒问暖。“张晋，你这生意做得是真不错啊，都成大老板了，村里人都羡慕呢。”张昊笑着说，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张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哥，你就别取笑我了，小打小闹，混口饭吃而已。”他注意到，嫂子对王倩的态度，确实有些不对劲。往常，嫂子和王倩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叽叽喳喳，亲热得像亲姐妹。今天，嫂子却只是偶尔搭几句话，多数时候都在埋头吃饭，或者忙着给旁边小侄子夹菜，显得有些刻意疏远。

王倩似乎也察觉到了，但她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回应张昊两句，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沉静。

饭后，张昊拉着张晋去堂屋说话，详细询问生意上的事情，言语间充满了对弟弟出人头地的欣慰。

王倩则帮着嫂子收拾碗筷。

张晋心里惦记着事，回答张昊的问题时有些心不在焉。趁着张昊起身去里屋翻找他珍藏的好茶叶，他几步走到厨房门口。

厨房里，嫂子正弯腰刷碗，王倩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块抹布，却没有动作，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着，气氛有些微妙。

“嫂子。”张晋开口。

嫂子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水声也停了，她慢慢回过头。“咋了，张晋？”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张晋直接问了出来，他不喜欢这种云里雾里、猜来猜去的感觉。

嫂子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她低下头，继续搓洗着碗沿上的油渍，力道却有些大了，瓷碗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没……没什么事啊，你能有什么事。”她的声音有些含糊，明显底气不足。

“是不是……跟我有关？或者，跟王倩有关？”张晋追问，目光紧盯着她。

嫂子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手里的抹布在碗上胡乱擦着，像是要把那碗擦出个洞来。

“张晋，有些话，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怕你多心。”她支支吾吾的。

就在这时，王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极淡的笑意。

“嫂子，你是不是也听到门头村的那些谣言了？”她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自嘲与难以掩饰的疲惫。

嫂子猛地抬起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看着王倩，又看看张晋，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又是尴尬，又是担忧。“倩倩，你……你都知道了？”

张晋闻言，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谣言？什么谣言？”他急切地看向王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声音都有些变调。

王倩转过身，面对着他，灶房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

“还能有什么。”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带着一丝冷峭。“就说我……说我傍上大款了，不要脸，在外面……名声不怎么好听了呗。”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更准确的词句，又或许是那些词太难听，让她也觉得刺耳。

“还有更难听的，说我水性杨花，专门巴结有钱人，见异思迁，说我……攀高枝，忘了本，把咱老家的人都看不起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小锤，狠狠砸在张晋的心上。他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胸腔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甚至有些发黑。

“他们怎么敢这么说你！”张晋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嘶哑，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王倩的胳膊，力道有些大。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的手微微颤抖，既是气的，也是无法言喻的心疼。他能想象，这些恶毒的流言蜚语，像无形的刀子一样，一刀刀割在王倩的心上，而她，竟然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久。

王倩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反而出奇地平静，她甚至还抬眼，淡淡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无奈，有嘲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告诉你有什么用？”她的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倔强与坚韧。“你是能挨家挨户去堵他们的嘴，还是能把他们脑子里的脏水都倒出来？”

她轻轻挣开张晋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清者自清。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又不会因为他们说几句就掉块肉。”

张晋满腔的怒火与心疼，被她这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几句话，堵得不上不下，最终化为更深的心疼与无力。他看着王倩平静的侧脸，灯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她的了解，或许真的太少了，少得可怜。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得多，也孤独得多。

嫂子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满是愧疚和担忧，搓着围裙，手足无措。“张晋，倩倩，这事……唉，村里人就是嘴碎，闲着没事就爱嚼舌根，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张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唇，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他看着王倩，忽然觉得杨雨菲那个吻带来的愧疚感，在这一刻，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了。